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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友社】
蟋蟀的生命

沈喬生

沒有想到,小小的一隻蟋蟀,竟讓我感嘆半天。
幾年前,有個山東的蟋蟀販子往我家送了一批蟋蟀,一定要賣給我。看他懇切又哀求樣子,我買了不少。雖然多了,好的還是少,不過十來天,淘汰了一大半,余下的精心養著。
金陵名流俞律老先生也是喜歡蟋蟀的,我提了盆盂,從南京的西邊,穿過大半個城區,到了東南邊,按了門鈴,俞老顫巍巍迎出來了,說,帶來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此時俞老哪像87高齡,倒像是一個饒有野趣的少年。
這次鬥蟲真可以說是蟋蟀的戰爭,山東的蟲從來好鬥,這和我小時候玩的上海郊區的蟋蟀不一樣,那些蟲鬥上幾個回合,翻一次白肚子都算是精彩的了。可是山東的蟲不這樣,還有河北一帶的蟲,鬥起來都是往死裡咬,咬得大腿掉了,咬得腦漿流出來了,只要還能動,依然張開一副紫牙,勇往直前。看得我們血脈賁張,直呼精彩!觀鬥者,除了我和俞老,還有他的太太、畫家李阿姨,出版家蔡玉洗,新銳小說家王修白。一時間,大家都童真起來,紛紛發表感想,有說,從來沒見過蟋蟀這般狂鬥的。有說,我小時玩過,都有半個世紀了。
這次戰爭,可以說是旗鼓相當,俞老贏了幾盆,我也贏了差不多的盆數。這時候已經是晚秋了,如何讓勝利者好好地活下去,是一個課題。
有經驗的人都說,養蟲也就100天。很快天就冷了,我就用棉襖把一個個泥盆包了起來,放進抽屜里。還是不行,沒有幾天,就有蟲子先後死去。進入11月,只剩下兩只了,就是從沒有嘗過敗績的兩個常勝將軍,其它蟲都一一歸天了。我想出一個法子,把熱水衝進瓶子里,然後用瓶子貼緊泥盆,再用布片把兩者緊緊綁在一起,這樣在漫長的冬夜,蟋蟀可能不怕冷了。可是早晨起來一摸,瓶里的水早冷了,我的蟲子在漫漫長夜中,是和冷水綁在一起呀!這怎麼行?有了,有個辦法,那就是把盆放進我們屋裡,晚上開暖氣。
我把取暖器開得很大,屋裡暖洋洋的,像是春天提前來了。蟋蟀也感覺到了,振起翅膀,歡快地唱起歌來了。很快問題來了,我的太太晚上不能睡在開暖氣的房間里,因為空氣太乾,她睡不著。而蟲子又不能沒有暖氣。矛盾來了,而且十分尖銳。我不能把它們放進我們臥室,可是,如果把它們放在另一個房間里,單獨為它們開油汀,似乎又太奢侈了吧。
於是,我只能採取折衷的做法,一會在半夜偷偷打開油汀,一會把它們放進隔壁房間,把油汀也移過去。這樣期期艾艾,一隻蟋蟀終於也離去了,我只剩下最後一隻了。我清楚地記得,它就是我眾多蟲子中最梟勇善戰的一個!它是勇士中的勇士,是大將軍。然而,它軀殼的顏色也在慢慢地變化,像浮起了一層黃色的蠟,很不真實的。一天,它的一條大腿脫落了,過了兩天,另一條大腿也掉了。我以為它的死期將近了,沒想到它卻突然活躍起來,充滿了生命的質感。它用剩下的4條細腿在盆里不停地爬,如果用草引它,它就憤然張開一對紫色的鋼牙,和往日一樣威風凜凜。
已經12月中旬了,每天打開蓋子之前,我總有一種隱約的恐懼,擔心它會四腳朝天,成為一具屍體。可是它每次都是好好的,讓我的恐懼悄然消失。後來,我開始不擔心了,它活著似乎成了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我的妻子也奇怪了,驚訝地說,它是不會死的,它是個精靈。這時,她主動讓我把泥盆放進臥室,開了油汀,也不在乎夜裡乾燥不乾燥了。
我的一個蟲友知道了,簡直不敢相信,他養了十多年蟲子,還沒有這麼長壽的。他讓我拍了照傳給他。我拿起草,逗開它一對紫牙,讓它唱歌,還把手機移過去,傳給那一端的朋友聽。朋友叫起來,說,聽到了,聽到了!叫得很響,很有力!
他對我說,要是拿人打比方,這蟲子已經是百歲老人了。我十分感慨,它已經沒有敵人了,它的敵人都在嚴冬一一死去了,它也沒有伴侶了,只有它還在孤獨地勇敢地活著。美國的名將麥克阿瑟說,「老兵永遠不死,只會慢慢凋零。」這裡借用到我的蟲子身上吧。
此時,蟋蟀已經不是蟋蟀了,它成了生命的一個感召。只要想到,在凜冽的寒冬里,我有一隻無畏地活著的蟲子,心裡就溫溫的,很有力量。
然而,生命總有終結的時候,進入新年的第一天,元旦,下午3點,我的蟋蟀之王,長壽之星安然過世。但在我的心中,它沒有死,現在我還能聽見它唱歌。

作者簡介
沈喬生,江蘇省作家協會原專業作家,一級作家。著有長篇小說《狗在1966年咬誰》《《股民日記》《黑貓腹語》等6部。中短篇小說《月亮圓了》《苦澀的收穫》《今晚蓬嚓嚓》《小月迢迢》《媧石》《天路逶迤》《書痴》《饑餓與餮饕》《唱歌》《圖們江一邊》《血書》《無檐軟帽》等百餘篇;散文、雜文數百篇。發表文學作品600萬字。作品獲多種文學獎。2016年年底,自辦微信公眾號《虛構與未來》,發表《我是一個和平主義者》《一個知青的聲音》《一個知青的再度發聲》《知青返城後》《知青老了》《上山下鄉中的女知青》《五類分子的子女》《思想無罪》《上海的老資產》等二百多篇新雜文,閲讀量達1300多萬,產生了廣泛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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