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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友社】
幻夢金鞭溪

蔡維忠

山猶如地下冒出來的古劍,直欲刺破天宇,又像怒目圓睜的鬥士,硬要碰個頭破血流。張家界以奇異的山峰聞名於世,它是剛性的世界。群峰中藏着一條清幽的小溪,叫金鞭溪,它是剛性世界裡最柔軟的地方。
金鞭溪兩岸鬱鬱蔥蔥,清清幽幽。我剛從峰頂踩着千百層台階下來,身上還冒着熱氣,腿腳有些發軟,忽然進入這麼清幽的地方,真有點不適應,以為在幻境中。走在淺淺的水流邊,水底每一塊石頭都看得清,水中游幾條小魚都算得準,這是一條淺淺的溪流。不時有山峰拔地而起,在高高的山峰下行走,忽然覺得溪流特別深。我一時搞不清它是深還是淺,恍若在夢境。這種境地,特別容易讓人思緒飄忽,幻入夢出。
山峰逐漸幻化成粗獷的漢子,溪流夢化成嫵媚的女子。漢子們橫刀躍馬,在黃沙迷漫中合攏,集合成兩群戰士,互相逼近,一場殊死的戰鬥即將開始。忽然,天邊出現了一襲紅色衣袍,一個絕色女子,騎在馬上,彈着琵琶,款款而來。雙方的士兵忘了敵人就在眼前,只管把弓箭放下,刀劍入鞘,直瞪瞪地看着她穿過陣前,飄然遠去。漫天的黃沙隨之消散,只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戰士或向南,或向北,打馬迴轉,回到自己的土地或草原去了。
一個弱女子,肩負起消除敵意的重任,用琵琶化解了戰爭,使無數家人得以團聚,使大漠上少了無數風乾的屍骨。雙方的戰士們回去過着和平的日子,將她的傳說傳揚,卻不知道她獨自在想什麼。她在想,沒有你們男人的對峙,我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平常女子而已。
沒有這遍地的山峰環繞,金鞭溪只是一條普通的小溪。水是淺淺的,峰是高高的,水之淺和峰之高,兩者似乎不相匹配。但走在溪邊,看着那悠然自得一往無前的流水,聽着那叮叮咚咚的水聲,又覺得高峰淺水是那麼恰到好處。在高峰裡,這條小溪不再平凡。
兩座巨大的山峰化作端坐沉思的棋手,他們周圍的天地逐漸合攏,形成一座高樓,他們之間的雲氣逐漸聚集,形成一個棋盤,石塊跳上棋盤,成為棋子。對弈的棋手是開國皇帝和他的元勳大將。皇帝是狠角兒,自稱「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割掉是非根。」大將也不是省油的燈,被譽為「破虜平蠻,功貫古今名第一;出將入相,才兼文武世無雙。」皇帝下了賭注,如果對方贏了這盤棋,便將這座樓賜給他。否則,他已經殺了不少開國元勳,下一個說不定輪到大將了。
兩人廝殺得天昏地暗,皇帝拿起一枚棋子,準備將對方逼如絕境時,忽然從窗外傳來曼妙的笙歌:「儂居石城下,郎到石城遊。自郎石城出,長在石城頭 」一曲已罷,一曲又起:「家家迎莫愁,人人說莫愁。莫愁歌一字,恰恰印心頭。」歌聲委婉動人。
唱歌的女子莫非傳說中的莫愁? 南朝有個莫愁女,歷朝有個莫愁女,本朝也有個莫愁女,莫愁女似乎從沒走遠。這個已經征服了天下,正在剪除功臣的皇帝不禁心旌搖動,忘了心中醞釀已久的一步妙棋,眼睜睜輸了。於是,世上便留下一段佳話,一座棋樓,而不是一場殺戮。
畢竟,天下已經打下,湖山不缺英雄氣,春光更需美人魂。沒有歌女的出現,君臣之間便只有殺氣騰騰了。
沒有金鞭溪,張家界便只有群峰林立,峭壁凌空,氣勢恢弘,說到底只是一味大氣,甚至粗獷,缺少幾分俊逸、幾分靈氣。
溪流向時光深處流去,引我去拜見它的前身,那億萬年前的大水。此處曾經汪洋一片,然後浩蕩的大潮慢慢退去,露出海底。那水昇在天空,化作大雨,一遍又一遍滌盪大地。雨水沖開地面,衝出小坑,然後衝出大洞。地面上遍布高低不平的小坑大洞,滿地瘡痍。但水不停止,從天上狂瀉下來,從地上奔流過去。億萬年後,原來的海底向下沉陷,形成新的地面,留下許多沒來得及沖走的石柱,便是眼前這些山峰了。
不管是細流還是洪水,水都讓我聯想到女性。女性的身體看起來柔弱,其威力卻不可等閒視之。
我彷彿看見一個女子躍躍欲試地邁向宮中,那是男人權力的巔峰,也是許多女子的荒漠。她從地位低微的嬪妃當起,最後當了皇后。她在升騰過程中遇到重重阻力。有來自原皇后和嬪妃的阻力;她讓皇帝將她們廢了為庶人。有來自開國元勳皇親國戚的阻力,她將他們流放外地,趕盡殺絕。整個皇族都反對她了,她便將他們誅殺殆盡,連親生兒子都不放過。她將整個皇族殺得只剩下兩個自己的兒子。兒子是不可以殺絕的,這是她的困難。然後,她廢掉舊朝,自立為帝,建立新朝。
女人真的狠起來,她的破壞力之大,誰也比不上。就如水的破壞力之大,什麼也比不上。
女人還是有建樹的,她建立了自己的王朝。水也是有建樹的,它創造了這滿山遍野的山峰。那些山峰或傲然獨立,頂天立地,或連結成片,氣勢磅礴。張家界的山俊逸雄奇,都是水創造出來的。
我在世界各地看過許多山峰,大凡高峰多禿頂,山腰以上寸草不生。張家界的山峰正相反,峰壁皆是石塊,表面筆直,如刀削過,只有峰頂蓋着一片青蔥。這便是它的奇異之處。這種奇異是水在億萬年中經過無數次的努力,一邊破壞一邊雕鏤而創造出來的。
徜徉在溪邊,隨着溪流往峽谷深處走去,來到一座高峰前面。這便是金鞭岩了。金鞭岩不是一塊巨石,而是一根峰柱,直插着雲霄。站在溪邊,要仰面朝天才能看見峰頂。峰頂在億萬年前是海洋的底部,海水退後,是水一點一滴慢慢地將石英砂岩洗掉流走,它旁邊的石頭都這樣消失了,留下一根峰柱屹立在溪邊。水完成了創造山峰的壯舉後,悄悄撤退,留下這淺淺的溪流,以示它曾經的偉業。
金鞭溪因流過金鞭岩峰柱而得名,不過金鞭岩因金鞭溪的前身而得以屹立天地間。是水創造了山。在人間,這種大手筆需要超凡的女性才能完成。
在時光深處,一位佛國派來的女神飄然而至。那時,帝國的建造者剛掃六合,吞四海,將四分五裂的天下統一成一個帝國,便要在崇山峻嶺中建造世界上最大的工程。他下令徵集大批民工,命令他們搬動一塊塊巨石來建造長城。女神為了減輕民工疾苦,剪下一束頭髮,分給每人一根。一根頭髮便能趕動一塊巨石。皇帝命人將這些頭髮收集起來,編成一根鞭子。鞭子法力無邊,能把整座山都趕到長城邊上來,故稱趕山鞭。帝國的建造者建了長城後還想把山都趕到海裡,移山成地,填海成地,擴大疆土。趕山填海的計畫讓海龍王大為擔心,便想出一條對策來。
有一天,皇帝碰見一個貌比天仙的美麗女子,將她收為妃子。這位女子不是別人,乃是龍女,海龍王派自己的女兒來實施計謀了。洞房之夜,龍女頻頻向皇帝勸酒,讓他喝得酩酊大醉,不醒人事,然後用假鞭換走趕山鞭。第二天,皇帝發現妃子不見了,趕山鞭也被調換了,下令派兵追拿。龍女帶着趕山鞭,不能疾跑,便將它丟在溪邊。人們說這條溪便是金鞭溪,這個趕山鞭插入地中,巍然不動,成了金鞭岩。直插雲霄的峰柱是女性的大手筆。
在人間,創造力之大,莫過於女性。在自然界,創造力之大,莫過於水。

作者簡介
蔡維忠:理科博士,哈佛大學博士後,新藥研發專家,現居紐約長島。作品發表於《當代》《上海文學》《散文》《香港文學》《澎湃·鏡相》等海內外報刊雜誌,曾在美國《僑報》和《北京晚報》闢有專欄,著有散文集《此水本來連彼岸》、隨筆集《美國故事》和對聯藝術專著《動人兩行字》,獲第十二屆《上海文學》獎散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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