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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友社】
溫哥華的雪

桑宜川

今年溫哥華冬季不算冷,不少上了歲數的人不穿秋褲,也不覺得撐不住。城裡羅伯森商業街上的年輕女人著短裙,光著腿兒走路的也不乏其人,比比皆是,恰如我的故鄉四川成都太古里的扮靚女郎,是都市裡的一道風景,不時引來行人注目。她們似乎沒覺得冷是啥滋味,也或許是為了作秀,一不留神便點綴了街景,其追求時尚的願景絕不亞於時下《繁花》里嗲聲嗲氣的阿拉女流之輩。不過誰也沒料到,昨宿竟然下了一場暴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復望開去,停在戶外的汽車儼然變成了一個個潔白無瑕的蘑菇,造型各異,與雪松交相輝映,營造出一幅渾然天成的北美水墨畫。
這就是我期待中的溫哥華雪景,今年終於又看到了。窗外紛紛揚揚的瑞雪下得越來越大,在屋裡圍爐取暖,彷彿心被氤氳得濕潤起來。前幾年因為疫情,每次回川大都錯過了這裡的冬天,許是很久沒有見到雪了,平添了不少新奇感。唐代詩人李白的《北風行》有佳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或許是文學誇張,我自己孤陋寡聞,沒見過世間有過席大的雪花,也就無法想象她還能大到哪兒去?。
其實故鄉成都的冬雪早已多年不見蹤跡,但兒時是有雪的,雪還下得很大,一覺醒來,路旁樹梢上掛滿了雪花,林間草地上一片潔白,煞是惹人喜愛,年年不落空。與長江以南的城邑一樣,那年月沒有暖氣,在屋裡要穿上厚厚的棉襖棉褲,長者還要帶上棉帽,屋裡屋外都是刺骨的寒,濕漉漉的冷,呼吸時哈出來的氣是一股白霧,像是癮君子一般,煙霧繚繞。家庭條件好的,在屋裡生個木炭火盆,就算是福分了,一家老少其樂融融,那光景如今僅存在記憶里。去國萬里,溫哥華的冬雪天,外面冰天雪地,屋裡春意盎然,溫馨如許,日子好過得多。雪過後田地裡還呈現出一片青綠,顯得沈斂而又靜謐。如果說溫哥華的雪花是柔情女子,純美而又嫻靜,那她便是被深愛著的精靈,當雪花撲在冬的懷抱里,冬也變得千嬌百媚,讓人頓生惻隱之心。
溫哥華的雪不僅細膩有如凝脂,更有雪山森林海洋的襯托,更顯出了她的唯美與博大。我對雪一直有著特別的情感托付,總是覺得,冬天沒有下雪,就像一個人丟失了靈魂。雪是冬天的精靈,沒有雪的冬天,已然忘懷了冬的屬性和韻味。當我伸出雙手,觸摸著雪的柔軟輕盈,感受著雪的靜美之時,當微涼的液珠滴落掌心的瞬間,心湖就會泛起陣陣漣漪,羸弱的手指就會肆意飛揚雪花,熾熱的內心就會頃刻間溫暖。生命里的點滴幸福和記憶,也會隨著雪花在風中搖曳盤旋。
魯迅先生筆下「暖國的雨,向來沒有變過冰冷的堅硬的燦爛的雪花。」可謂生動的寫實,朔方的雪花難得一見,縱有一天在空中紛飛,落到地面上之後,也會頓時香消玉殞,化成了死去的雪,但留下了雪的精魂。溫哥華的雪就是這樣的,當她落下的時候,飄飄灑灑,是那麼柔美。在遠離故國的恬淡時光里,我望著窗外的銀色世界,彷彿過往的一切人類爭鬥都顯得微不足道,沒有任何意義,世界原本是安靜的,心也是安靜的,靜得只能聽到雪花盛開的聲音。慢慢地行走在雪中,雪落下的那一刻,能聽到某種質感的東西落在心底,發出沙沙的聲音,就這樣,紛紛揚揚的情意隨著雪花飄落,大片大片的雪花融進了心裡,塵封多年的記憶正在被喚醒。
記得日本作家村上春樹說過「記憶這東西總有些不可思議。」是的,雪的記憶讓那些年代的情景又復活了。林語堂在《北平的冬天》中開篇就寫道:「說起冬天,不寒而慄。西北風把街道吹得乾乾淨淨,陽光淡淡地掛在天際,人們則被包得嚴嚴的,只露出一張臉。」寥寥數筆,生動傳神地描寫出了北平人在雪天過日子的場景。南方的冬天雖然很冷,但郁達夫在《江南的冬景》中卻寫出了另一番心境:「說起了寒郊的散步,實在是江南的冬日,所給與江南居住者的一種特異的恩惠。在北方的冰天雪地裡生長的人,是終他的一生,也決不會有享受這一種清福的機會的。」在蒙蒙雨雪中,村莊、長橋、遠阜、樹林,就像是一幅淡墨的山水畫,人的境界也彷彿得到了昇華。冬天的江南,別有一番滋味,江南的冬天,可以恣意享受,其實這也是我在溫哥華的雪天里感受到的。我隔著交錯的時空,跑去問候那場大雪,何日再歸來?
或許落在你我一生中的雪,我們自己也不能全部看見。其實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有著過冬的感受。在每個人的生命中,也都有落雪的時候,它寒冷徹骨,卻少有人能真正地感同身受。在每個人的記憶中,最刻骨銘心的冬,也絕不會是同一個冬。浮雲吹作雪,世味煮成茶。想象著捧一杯清茶,熱氣騰騰的水汽在溫暖的屋裡回旋,倚在窗台,雪花從天而降,先是一片兩片,而後簌簌落下,透明的玻璃窗蒙上了迷霧,倒映著雪花的影子。或許,這樣的雪天,更適合邀三五好友,圍爐而坐,推杯換盞,談古論今,不亦樂乎。也或許,掏出相機抓拍雪的倩影,定格這份穿越時空的美好。
冬日艷陽天會讓人感到無比的溫暖和幸福,其實人類社會的冬天是不缺少溫馨的。在民國作家筆下,冬天是那樣的各富神韻,文人的精美篇章使冬天魅力無窮。老舍在《濟南的冬天》中寫到,「濟南的雪景是溫晴的。」誠如斯言,一座老城,有山有水,曬著陽光,安閒舒適地睡著,該有多好。即使下點雪,也是象徵性的,只是白了山頭,風依然含情,水依然含笑,這樣的冬天讓人如坐春風,心曠神怡。在文人的眼中,「不是一夜寒徹骨,哪有清香撲鼻來」 。面對冬雪,我們需要的是一份入世的人生態度,有如英國詩人雪萊在《西風頌》里吟唱「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看著自己年少的背影越走越遠,雪地裡的足跡在淺淺淡淡中慢慢遠行,光陰在白雪紛飛中褪去韶華。遙想故國的雪彷彿下在溫哥華,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過往的人生像是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有夢幻,有憧憬。念一個冬天,憶一場大雪。故鄉的路口,那條落滿雪的小路上,似乎還留著昨天的腳印,而月光里,雪地上,那個被拉得長長的背影,早已不是當年的自己,再也找不回最初。
且等一場雪下,等一個人歸。等待一場雪,就像在守望許久未歸的自己。且聽風吟,靜待雪落。生命就是一場又一場《送別》,去赴下一場與冬天的約會,等一場雪,慢慢從心裡落下。
作者簡介
桑宜川 ——
加拿大華裔歷史文化學者,加拿大楓葉出版社社長。四川師範大學外語系七七級畢業,曾在原成都科技大學外語系及四川大學外語學院教書多年,後赴澳大利亞留學。移民加拿大後,以治學為生,研究興趣廣泛,涉及語言學,翻譯學,釋義學,哲學,邏輯學,符號學,人類學,歷史學,世界文明史諸領域。中英文著述豐富,撰寫有歷史文化散文逾600篇。現為北美多家華文報刊專欄作家。近年來與國內及港臺數所大學開展學術交流,常回國講課,並受聘為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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