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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天地】
移民的故事 -阿必尚的天空

洪玉芬

輪船的汽笛聲,伴著璀璨的萬家燈火,一長一短地鳴出。船,緩緩駛入港,甲板上的人影瞬間騷動起來。船一靠岸,眾人爭先恐後地拖著行李魚貫而下。車水馬龍的街頭,喧囂吵雜,燈光閃爍,在黑夜中增添幾許神祕與迷離,頓時手腳侷促不安。登上喀嚓喀嚓的平快車,濃墨的夜色更深,四周漸漸趨於寂靜,火車一路北上。
這是我離鄉踏上新土地的第一步,心中的惶惶然,如江河湖海,漶漫無際。船桅、行李和一顆忐忑的心,成為永恆的註記,從此溶入異鄉人的骨血。他鄉久了變故鄉,這是遊子的共通點。因此之故,後來無數的旅行,途中所遇見的人,對於離鄉背井的人,總回眸再三與關注。
紅蔥頭一瓣瓣地被撥開,撥至裡層時,雪白色襯出淡淡粉紅,眼睛禁不住沁出珠淚。葉瓣愈裡層愈緊密,或許是生長的養分如水、陽光、土壤,完全融入其肌理,含蓄地釋放出甘甜。
遊子在他鄉異地的故事,如撥開的紅蔥頭,細咀慢嚼,以清甜回甘。或者,當它是一面反射鏡,從鏡中看他人,也看到了自己,同時梳理他人或自己,迷霧般的人生。
地鐵可達的波士頓近郊,現代化、溫馨的公寓裡,兩位年輕人手忙腳亂地蒸煮龍蝦,邊興高采烈地對我說:「洪阿姨,待會兒煮熟,一人可以吃兩隻。」臉上的笑容,如五月花燦爛綻放,望著他們,心底已千迴百轉。剎那間他們的母親,我的好友C的身影,彷彿從非洲彼端,越過大西洋,悄悄來到我面前。幻影中,我倆緊緊相擁,類似的情懷,彼此理解。那是,輕輕與過去道別,不管是艱難或苦澀的歲月。我由衷地替她高興,終於苦盡甘來,她兩個兒子踩著她的步伐,從台灣、非洲、再到美國。移民再移民,雙倍重複著他鄉異地的遭遇,多少的不容易,但已茁壯獨立。
從台灣到非洲西岸的象牙海岸,再到美國的波士頓,繞完地球一周。這段遙遠的距離,是C的生命拓荒史。
阿必尚,象牙海岸的最大城,夙昔有「西非小巴黎」之美稱。高大的棕櫚樹,在寬闊大道搖曳生風;櫛比鱗次的高樓,在大西洋的波光中,倒影幢幢,毫無疑問地它可說是西非最進步、繁榮的城市。多次來訪,C是主,我是賓,賓主盡歡,無論結伴拜訪客戶,或是吃飯聊天,總有說不完的話。
C是那種人,相處起來距離我不遠、且又事事可為師的人。
為何選擇阿必尚當移民的故鄉?她說,那時台商產業外移尚未興起,為分散家族企業風險,擬定海外設廠,身為長媳的她便義不容辭地隨其夫婿,選擇了市場紅利的奈及利亞為據點。不巧途中遇上奈國突如期來的政變,情急之下,暫至象牙海岸避難,俟內戰停息再繼續前進。事與願違,沒想到這一等,高達數月,住下來後發現阿必尚是一座不錯的城市。
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生活困難,猛一轉頭又見一大批從台灣運來的大批機器等著她處置。海外設廠原就是當初移民的目的,大批機器不能不解決,何去何從?進退兩難之際,過河卒子已無路可退,只能往前衝。安身立命首要便是學當地語言—法語,盡快融入生活。當一切逐漸進入軌道時,台灣股市崩盤、一瀉千里,母公司也因擴充過快,一蹶不振。頓時,他們驟失奧援,在遙遠的非洲,彷彿是一艘的孤舟,茫然地航行海上,看不到岸邊。
學好法語,如汪洋中抓到了一根浮木,讓C奮不顧身游向岸邊。就這樣,她憑著上過沒幾堂的法文家教課,以及工作中天天與員工對話,法語愈講愈流利。為了生存,五花八門的生意,再辛苦她也勇於嘗試。從無到有,她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地走了過來,開創出一片天空。
象牙海岸舊昔為法國殖民地,文化承襲法國甚多,尤其女性愛美與喜好時尚。C特地回台灣學得紋眉技術,在阿必尚城中心與美容沙龍合作,採預約制,讓許多愛美女性,趨之若鶩。另外,越南餐廳沿襲殖民地多為上流社會的社交場所。於是她慧眼瞄準這個潛在的生意,例如春捲皮用整個貨櫃從巴黎進口,千里迢迢跑至曼谷採購整套餐具,皆是以越南餐廳為銷售對象。
趁回台之便,在「中華穀物研究所」研習烘焙。台北、五股通勤,整整一個月,每天八個小時試做麵團,發酵、等待、成品,周而復始不斷地循環。麵粉和酵母,不斷地發酵、膨發,發酵著她創業的夢想。不久,我再訪阿必尚,一間明亮、漂亮的蛋糕麵包食品店,位於車水馬龍的通衢大道,蔚為城區獨領風潮的名店,她創業的夢想實現了。店裡的麵包種類極多,問她怎麼做到,她花一番苦心,依配方做成卡片,一一分門別類,有條不紊地教育員工遵循標準化作業。獨具創意與高難度的藝術蛋糕則是自己來。
每次她返台,我總喜歡聆聽她講述非洲的種種,常旅行人稱「黑色大陸」的非洲世界,對於她所描述的經歷,彷彿身歷其境。有些令人瞠目結舌的生意經,聽了不禁嘖嘖讚賞。不料她卻輕描淡寫笑笑地回應:「出門在外,騙呷騙呷。」口氣之淡然,我深深了解,她非真的是在招搖撞騙,而是身處異地,表現一種謙卑的心胸。我解讀到她的弦外之音是,當命運走在鋼索上時,能夠義無反顧面對,生活中的一切並沒有那麼困難。
她說過,她大半輩子歲月在非洲渡過,不願子女像她一樣由命運來左右。於是她與先生兩人守著阿必尚的家,兩個兒子飛出去,渡過大西洋,留學波士頓,找尋自己的天空。對她而言,家鄉,在地球的另一端,在遠方,可望而不可及。取而代之她在住家的院子,種植起台灣品種的桂花,從此,每逢冬至,吃一碗桂花釀芝麻湯圓,遙念台灣,遙想兒子,是一份深深只有自己知道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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