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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友社】
被小說「創 作」了的小說家

在一個有關文學寫作的討論會上,有人提出海外華文作者生活在非華文的語境裡,是否應當考慮雙語寫作的方向?以及如何付諸實踐的問題。這就讓我想到日本小說家村上春樹的寫作實踐,他把有關寫作的種種思緒與經驗很誠實地記錄在一本散文集裡,題目叫做《身為職業小說家》。
一般人都是先完成教育,展開職業人生,然後才結婚生子的。村上不然,他先結婚,開辦爵士咖啡廳,拖了七年才完成大學教育。一天,在棒球場的草坪上,喝著啤酒,感覺著一個柔軟的東西從空中冉冉飄落到掌心,同時,一個聲音在內心裡響起,「我也是可以寫小說的」,一切便由這一浪漫情節發端,那已經是三十多年以前的事情。
但是,鋪開稿紙寫將起來並不等於成功,村上橫看豎看自己的「作品」實在不怎麼樣。他的英文底子不錯,可以看原文小說,但是他的英文詞彙量當然比不上母語日文。於是他試著用英文來寫,用比較少的詞彙來描寫同一個故事,從中找到自己喜歡的節奏,然後再來「換作」日文。之後,無論他在國內還是在國外都用日文寫作。他的作品被別人譯成英文之後,他不但能夠看譯文,而且能夠同譯者討論、能夠同出版人溝通,但他自己並不用英文寫作。村上成功的經驗應當是對上述問題的一種回答。
村上的成功之路並不平坦,他的作品甫一問世就遭到評論界的許多批評,認為他的作品「不像小說」、「明明沒有甚麼內容卻把讀者騙得團團轉」……。日本社會是一個群體社會,不太能夠容忍不一樣的文學理念。特立獨行的村上在一片斥伐聲中遠走海外,他的成功之作《挪威的森林》是靠著微薄的積蓄,在希臘的許多小酒館中完成的,仍然是日文,是他最熟悉的語言;講的仍然是日本人的故事,他最熟悉、最能夠觸動他心靈的風土人情,雖則文學無疆界。
從一開始,村上就認定一個事實,雖然作家是「自我本位」的人種,然而小說家卻偏偏是心最寬、最有雅量的人類,為甚麼呢?因為小說家生活在一個每時每刻都在創作的世界裡,每一位小說家都有自己的視野、自己的領域、自己鍾情的題材、自己擅長的技法,都與他人無涉;成功也好、失敗也罷,也都是個人的事,基本上與他人無涉。
但是,如同擂台,一日因為一本書成功的小說作者如同跳上了擂台,贏得了短暫的掌聲,這並不等於說就可以在擂台上屹立不搖。事實上,能夠在擂台上撐個三年五載已經不容易,像村上這樣能夠持續寫下去,能夠結束其他謀生行業只靠寫小說維持生活長達三十五年以上,就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需要一些很特別的東西,並非學院教育能夠給予的。首先,這個行業,需要低調、低速,有點像一個人加快步伐持續步行,絕對慢於騎單車,而且是個人作業,任何的眾聲喧嘩都無濟於事。有人認為小說家就是在把不必要的事情刻意變成必要的那個人。然而,村上的看法卻是小說家是在那些不必要的地方、拐彎抹角的地方獨自一人以極低的效率發現真實、發現潛藏真理的那個人。而且,他們必須具備「不寫小說幾乎無法存活」的強大動力與韌性,才能夠持續作業。而且,就像村上一樣,每天清晨起床,泡一杯咖啡,端著馬克杯在電腦前坐下,開始敲鍵的同時,有一種愉快的、幸福的感覺。這種感覺也是持續寫小說不可或缺的。那麼文學獎的「肯定」是否絕對重要呢?村上有過不被芥川獎肯定的經驗,當時,評論界甚至大叫「村上玩完了」,還有無聊之人寫了以《村上春樹為甚麼沒得芥川獎》為題的書,擺在書店平台上。然則,村上卻認為小說家需要兩種手感的肯定,一是作者自己確信自家寫作意義的手感,另外一種是讀者 (無論多寡) 手不釋卷的手感。有了這樣兩種手感,小說家是不會「玩完」的,小說家的資格是以他的作品來評斷的,古今皆然。
在寫小說的同時有兩件事情隨時隨地伴隨著作者,一件事是不間斷地讀書,一本接一本,題材不一,良莠不齊都不是問題,都能得到經驗與教訓。再就是細緻入微的觀察,對於觀察所得不做結論,如此才能夠在寫作中獲得最大的自由。因為有這樣的自由,村上在三十餘年的小說寫作中從未遇到過所謂的「瓶頸」。
正如同一百多年前匈牙利學者盧卡奇在他的《小說理論》中所說,小說這樣一種藝術形式從他誕生的那一天起,就是在尋求著自我,就是在掙脫種種束縛的同時完成著自我,他本性偉大而自由。村上的實踐正是例證。村上把自己下降到意識的深層,下降到心底最黑暗之處,攫取小說需要的養分,然後上升到意識的上層,將其轉化成為有形式有意義的語言文字,驅動著文字,完成小說。這個「下降」的過程非常危險,不但可能迷路,甚至可能失去「回來」的可能性。然則,這是完成的必要過程,偉大的小說家無一回避過這個充滿煎熬的過程。
當這個過程順利結束的時候,小說家已經站
上一個極為特別的位置,他的準備工作已經化作了有血有肉,有思想有作為的人物,他或她或他們會引領著情節向前推展,會深化整個題材的意義,甚至,會引領著小說家進入一個他未曾夢想到的場域,一個未曾設計過的事件,發現一個被深藏的真理。當小說的文本經過最後幾個標點符號的確認,確實完成的時候,長期以來隱密在心靈深處的感覺被引發了出來,小說家有一種「被創作」的非常幸福的感覺。而村上春樹正是這樣的一位小說家。他這樣總結說,「在某種意義上,小說家在創作小說的同時,自己的某部分,也被小說創作了。」於是我們看到了這樣的一位小說家,生活節制、單純、早睡早起,為了保持寫作所需要的體力堅持跑步,常常從事體力勞動,手不釋卷,每天寫四、五個小時,從不間斷。他的作品則攀爬著一個又一個高峰,隨著時間的推移,逐一成為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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