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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友社】
《吶喊》背後的故事

蘇彩菁

第一次觀賞這幅畫,如遭電襲,驚嚇地想拔腿而逃。心情平復後,才能再次回到畫面上。
那是大片令人驚嚇的血紅、刺眼的橙紅、及少許的黃、藍交織,似淌血般的雲彩,不安地在挪威上空扭動。沉重暗藍峽灣的海水,漩渦式翻騰,排山倒海撲面而來。長欄杆內,岸邊遠處有兩位身著西裝,頭戴禮帽的紳士,扶著欄杆,平靜地觀望遠處大海中的小船。畫面近處,狀似骷骷的一個人,身著如精靈般的藍色條紋長筒衣,扭動著身軀,削廋臉頰上,瞪大的雙眼,飽受驚嚇的眼神,瘦長的雙手捂著耳朵,嘴巴大開成圓形,表情驚恐,似在求救?這是挪威畫家:愛德華,蒙克 1863-1944(Edvard Munch ) 的作品《吶喊 》(The Scream)。在美術史上被定位為僅次於《蒙娜.麗莎》的第二世界名畫。
這次我的挪威之旅,走出了機場,即馬不停蹄直奔珍藏《吶喊》的蒙克美術館。
《吶喊》展示現場,光線昏暗、空間狹窄,擠滿了人潮,好不容易擠到第一排,真跡幾乎觸手可及。此刻直覺畫中的人物,己躍出畫框,他的驚恐,直逼而來,淒慘震耳的呼喊聲,貫穿屋內,一切的景象,令我不寒而慄,近乎窒息,加上推擠的人潮,我速逃到了隔壁的展廳。
藝術門外漢的我,欣賞藝術創作,全憑自己主觀感受和直覺。更感興趣於探索藝術家的成長經歷、家庭背景、大時代環境,於作品中,尋覓藝術家的人生脈落。
蒙克出生於挪威勒滕鎮,父親是軍醫,當時軍醫社會地位不高,生活清貧,家中五個孩子,蒙克排行老二,從小體弱多病。父親有憂鬱症,妹妹有精神分裂症,五歲失去母親,十四歲時又失去了摯愛的姐姐。
他說過:「瘋狂、死亡和疾病是守護他兒時搖籃的三位黑色天使。」
在病痛、精神不正常、死亡籠罩下成長的蒙克,這些創傷所烙下的傷疤,不斷在他的畫面中流血。他以「疾病、死亡」為主題,反覆創作了一系列的作品,
《病中的孩子》( Sick Child) 畫中一位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半坐於病床上,面色蒼白,睜著大眼,目光望向遠處,嘴巴微開,是對死亡的恐懼?還是祈求一絲生存的希望?病床旁坐的女士,緊握著少女的手,頭垂得很低,刻意隱藏了她的面部表情及眼神,似乎不敢面對死神的逼近,亦是不敢面對女孩疑問的眼光?
《病室中的死亡》(Death in the Sickroom) :病房中,身著沉暗黑衣服的三男三女。其中四人,面部半遮半露,臉部用灰、白、棕塗出變形無表情的面孔。
一位女士,慘白削瘦的臉頰,用紅色將眼睛周圍圈起,突顯眼神中,已被抽離的靈魂。內側一位年長者在祈禱。
一女子坐在椅子上,頭和臉部都隱藏在白袍中,象徵瀕死的病人。探病者,沒有人將眼光投向病人。各據一方,低頭沉思,互相躲避,沒有哭泣,沒有安慰。整張畫給我的感覺是:所有人在死神伸出魔手前,都束手無策地凍住了,對生命只剩下了無奈!
「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
出生於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蒙克,印證了這句話。當時正值歐洲的第二次工業革命,原傳統手工勞動式微,工廠興起,原有農業社會緊密關係、價值觀瓦解,個人主義興起。這些巨變,造成對上帝的信仰產生質疑。大部分人鬱悶、孤獨、疏離。被稱為「上帝死了,現代人瘋了」的時代。
以往精緻風光,生活場景的寫實主義及唯美光影效果的印象派。在苦悶人心中,己蒼白無力。人們在《吶喊 》中,尋找心中抑鬱、孤獨、疏離的認同及抒發。蒙克的作品,正掌握了動盪不安時代的動脈,直擊大衆苦難的心靈。
1889年蒙克26歲時,他寫道:「我將不再畫在室內讀報的男人,和織毛線的女人。」而是:「要描繪那些在生存、在感受、在痛苦、在戀愛的人們。」
他用色鮮艷、強烈、大膽、極度誇張變形、狂放、激進的藝術手法來表達內心主觀的想法,產生了現代表現主義流派。
1892年蒙克剛出道的作品,在德國柏林展出,他獨特強烈情緒化的畫風,被當時評論為「醜聞展」。遭到極端的諷刺及批評。但也吸引了年輕藝術家和知識分子的關注及欣賞,這兩極化的評論,反而讓他一舉成名。
1893年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吶喊》誕生,因此奠定了他在歐洲的藝術地位。1909年他返回故鄉挪威,應邀在奧斯陸大學創作《太陽》等大型壁畫。1930年代被視為挪威國寶級畫家。
許多藝術家受精神疾病困擾,反而造就出異於常人的創作。蒙克說過:「我的疾病,我的瘋狂,和我的死亡都是我的天使,若沒有恐懼和疾病,我的人生就如一艘沒有舵的船」。
除了《吶喊》,《病中的孩子》、《病房中的死亡》、《臨終床邊》、《吻》、《麥當娜》、《吸血鬼》都一再反映他的焦慮、病痛、死亡、愛及孤獨。
蒙克和大他十歲的梵高,都飽受精神疾病的折磨,梵高以結束自己的生命,悲劇收場。
命運之神是眷顧蒙克的,蒙克因精神疾病、酗酒問題,多次住院治療,1908年住院期間,接受了當時先進的電療,痊癒出來後,他的性格驟變,畫風豁然開朗。從飽受創傷的內心世界,轉向大
自然。他為奧斯陸大學百年禮堂創作了《太陽》巨幅壁畫。從1909到1916年,他創作了數百幅素描草圖和油畫。蒙克博物館也收藏了多幅《太陽》油畫草圖。
六樓展廳,兩層樓高的展廳中央,巨畫《太陽》佔據了整片牆。
他用鮮艷亮麗的黃色,畫出了光芒四射的太陽,紅藍線條將太陽圈成圓形。淡藍平靜的海水,棕色的岩石海岸,勾劃出挪威獨特的峽灣景色。
蒙克說:「我看到太陽從岩石上升起,我畫下來了」。光明和希望代替了病痛、死亡。
蒙克的《太陽》治癒了心中飽受死亡而焦慮的小男孩。
畫中太陽的光芒也照耀了我,《吶喊》所帶來的陰霾心情,一掃而空。
我輕快地爬上頂樓,從大片落地窗,遙望對面國家劇院屋頂上嬉戲歡笑的人們。遠處的海岸,停泊著將遠行的大型郵輪。
己近晚上八點,北歐夏季的太陽仍光芒閃耀。我也看到了光明和希望,明天將繼續我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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