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廣告搜尋


No Image
網上讀報
Read
e-Edition

黃頁廣告導覽
Chinese Yellow Pages Ads

分類廣告導覽
Classified Ads

English Section

Stop Smoking

【文友社】
故鄉煙火

生 煙

從西安,到北京,到舊金山,到休斯頓,就到我在美國的家了。之前北京能直飛休斯頓,現在沒了。
回美的第二天,姐姐給我們接風。席間笑問:你們在老周的《如是·茶》,大冷的天,都坐在院子呵?
我說:沒有呵,在屋子裏。
姐樂:你們那張合影像是在院子裏,每個人都裹著棉衣。
我翻到合影,對著院門的玻璃窗太大,照片裏人跟屋內屋外的花叢植物坐在了一起,猛一看,像坐在院外。我立馬笑得不行。
我說:那天雨雪交加,有一陣還停電了。
說到停電,一個人又繃不住樂。停電那會老周在廚房裏熗鍋炒菜,我們坐在外面被熗的此起彼伏打噴嚏,打的七竅通暢,這輩子也沒把噴嚏打的那麽過癮。打噴嚏這事,一個人打很尷尬,每個人都打,就變成了樂事。同時也沒影響聊天,也沒影響老《各界》的馬主編唱“三十裏鋪”。
這趟回去,趕上兩場雪,約好去《如是 · 茶》是第二場雪。
那天我望著窗外鹽粒般密密匝匝的雪,有點擔心路面,馬主編操心我是客,叫上他大侄子小馬來接我。見到小馬,我說:你把車存我樓下,咱叫個滴滴打車走。小馬說:不用,這雪不算大,這路能開。
我們就上了路。
這世界有人自帶讓人放心的氣質,小馬就是。坐上車,我就再沒擔心外面雪天路況。一路上,跟小馬聊天,小馬是個不抖機靈,不發牢騷,視野開闊,思維縝密的年輕人,聽他講一個國家的家長裏短,近三十年中國進程史,耳目一新,一個鐘頭的路程,幾句對話下來,我就喜歡上聽他講話,這是個心有星辰,胸有壘壑的後生。
我這次回國交上兩個新朋友,準確說是我喜歡上兩個年輕人,一個就是主編的大侄子小馬,另一個是在馬河聲的懶園遇見的小翟,小翟是個沒事會在河灘撿石頭,會在石頭上刻字的後生,他說得出石頭上沖刷的年輪和朝代,他寫的文章,做的年飯也很好。我交朋友都是自個兒心裏交,不管人家認不認。現在每日看懶園河聲寫字,不認識的,我都去問小翟,他講的很細,有一次還改過河聲一個字,頗得意,偷著樂。
如今故鄉於我就是這些喜歡的人,他們散落在古城某一處,只有你和你的朋友們知道的某一處。老周的《如是·茶》就是其中一處。
對於《如是·茶》,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叫它茶館,它太私人,太與眾不同,太不像我們以為的茶館的茶館,它更像老友們的家,老周給老友們開放的一個家。一個開給熟悉她的人,或者馬上就要熟悉起來的人的地方。
三年疫情,這趟回故鄉,見到朋友都有變化,河聲變化最大,連身形都變了,從前是虎背熊腰,現在玉樹臨風,一場大病,脫去油膩,性情也變了,主編說從前求河聲寫字,他會拒絕。現在誰讓他寫,他就寫。我也是眼見跟河聲聚一下,總有一多半的時間他要寫寫畫畫,也眼見寫字的人,一口真氣貫通全身,猶如太極功夫傍身。肉眼可見的河聲體力精力愈發的好。
再一個大變化的人,就是老周。居然在租住的村子,又租了一間,開了《如是·茶》。
我記得某年網上一公開征題,問網友們有沒有除了家待著舒服的地方?
我秒答:有。然後艾特了老周。
那會老周還沒弄她的《如是·茶》,她剛從城裏的“上書房”搬到鄉下,租一農家院子,取名”如是小院”,鄰著長安名寺,香積寺。消消停停八年過去,去年,她在村頭租一小院,弄起《如是·茶》,做起小本生意。
老周總是出其不意,總在變中,轉頭想又合情理,我不能想象躺平的老周。
閨蜜中,懶貓,王大娘,小雨從《如是·茶》開張,就頻頻光顧,曬圖給我,但她們的描述和圖片都無法滿足我的好奇心,因為那裏的場、氛圍是無法描述拍照出來的,非得我坐在那感受。
這次回去,造訪《如是·茶》,心裏像古人沐浴焚香讀書,想選個好日子。
開始我和七毛教授,《瓦庫》作者雅馨,三人約一塊去《如是·茶》。後來加進了河聲和主編。河聲跟老周認識較早,老周搬去“如是小院”時,從河聲那順回來一只狗,取名光子,後來小院鬧鼠,學生逍遙抱來幾只貓,後來又有自己闖進院子的,各種機緣有了薛定諤,費米子,玻色子,光子,質子這些不斷來到“如是小院” ,名號不凡的貓貓狗狗們。
河聲想去看小狗光子,主要是小女兒坪坪不忘光子,送走後一直惦記這只狗。等孩子學校放假,約好的去《如是·茶》日子向後推了幾天,就推到古城下第二場雪。就有了風雪天訪《如是·茶》的古趣。
當天我以為大家不會準時到,會在路上耽擱,結果河聲這隊早早的先到了,然後是我們這隊,然後是主編,主編坐地鐵來,出了地鐵,耽誤了會時間。我有點內疚,他讓大侄子來接我們,自己不辭辛苦步行著來。
來前,我反對老周做飯,將大好時光都浪費在飯菜上。閨蜜王大娘說:多寶堂的醬肉,凍肉,鮁魚餡都好,帶點切切就行,省事。
老周說:我做飯不耽誤聊天,你們來了,先去香積寺轉一圈,回來我的飯菜就好了。
香積寺轉回來,老周做了一桌國宴級別的菜肴,看的我們目瞪口呆,沒想到她做菜了得,我印象裏她就不會做飯,都是有人給她做好飯吃一口就得。她說:我就是想告訴生煙,我做飯也能做好。人就是這樣,有啥不稀罕啥,我珍惜老周的每一分一秒說的話,她非要拿寶貴的一分一秒展示她的廚藝,
那天我在朋友圈一發老周的菜品,就有要食譜的,我沒敢煩老周,她其實邊做邊看視頻,照著學。
我還是不厚道,吃了這麽精美的一頓飯,心裏盼著離開飯桌,純粹聊天。
香積寺村,相較於鬧市,是個小村子,偏僻的地方。《如是·茶》在村頭,跟香積寺隔著一條小街,面朝子午大道,朝著南山,天氣好的時候,南山輪廓清晰可見。
《如是·茶》是個兩進門,半開放的樓梯,拾階而上,進得第一道門,是個院子,有花草,石碾,石雕,石坑,幾尾魚。
進第二道門,有三層,我們在一層吃飯。二層是從“上書房”那會就擺的案子,我從第一眼看見這個案子,就覺得那案子對寫字的人來說,就如綠林好漢在快活林大碗吃肉喝酒般痛快,野,霸氣,豪爽。寫字人,立於碩大案旁,蘸墨,提筆,揮毫,那叫一個盡興舒坦。
撂下筆,擡頭正對著伸出一個大平臺。大平臺對著南山。晴天,曬著太陽,看雲,看山,看煙花,看夜晚,月亮時隱時現,木星閃爍。
三樓,幾只茶桌,後面是個像涼亭一樣圈成一圈的沙發,我們就坐在這裏聊天。像坐進一個暫時遺忘的角落,過往時空在眼前打開一道縫隙,當日的情景河聲不停的點兩根煙,一根給自己,另一根給老周,他動作很輕,怕打斷了老周正在敘述的那個時空。人生的一場下午茶,打通穿透,老周的語境中,畫面展開,淡然散漫,詭譎神秘。
外面雪飄,茶色正好。
老周談人生,總讓我想起我弟風雲的一句話:不在同一個維度。
風雲成為基督徒,在我家引起不小震動,所以當我們三個孩子跟父親聚在一起的第一個晚上,父親就拋出他的問題:如何證明上帝的存在。
風雲說:無法證明。
然後說:因為不在同一緯度。
老周的聊天敘事方式,像電影的敘事,現實,意識流與超時空,尋找自我和外面一切的關系,講的很長,她也不急,敘述中常留空白,大夥聽的耐心,給了足夠的包容。這也是事後七毛教授點醒我,她說那天在《如是·茶》聊天,哪個是有耐心聽人說這麽長話的。我跟懶貓講起時,我說我真沒覺得長,懶貓呵呵笑說:那是你愛老周。
那一刻我覺得人們像是裝進了老周的時間與時空的容器,在她漫長的過去時光裏穿過,看她行停馳過的車窗,車站。在那些破碎的,私人的,修復自我的旅程中,她把自己放逐遷徙了一圈,然後回來,說:好了。措不及防。
我們有一個小群,老周會講一些佛理,說實話我聽著很吃力,要想改變一個人積累了大半生的思維慣性定式,太難了。我們都沒嘗過那好處,但我信老周清醒的知道那好處,要把那好處分享出去。我如今能有些許感覺,就是觀察自己。比如我經過十六小時辟谷,撲進廚房後,不會等做好飯,抓起能吃的先塞到嘴裏,現在我就觀察一下我這粗爆的動作,會停一秒,人就靜下來,沒那麽吃像急吼吼了。
以此類推,一天的好多時刻,都可以先觀察當下的自己,就發現有選擇做那個更好一點的自己,而不是被慣性推著走。遺憾在女兒吹逗逗成長的路上,我跟她的對話,那會都不知道先觀察一下自己。
我每次想起觀察自己時,都發現上一秒眉頭是鎖著的。打開的霎那,心舒。
在《瓦庫》的那次聊天,艷茜問了我一個問題:我喜歡我當下狀態,我不想有改變呢?其實我跟艷茜的想法一致的。但我還是說了並不肯定的一句話:幸福和幸福的體驗並不一樣,有的體驗更高級呢,要是能體驗生命更深的幸福呢?我看著老周,羨慕她,她那個高級的維度,我上不去,我的慧根是我知道那上面很好,風光無限。
那天轉香積寺的時候,我又想起上次跟開心王大娘一塊來,燒香許願環節,我說:我許什麽願呢,真沒有。 開心轉頭看向我,一臉真誠:那我們拜你吧。這會想想,我當時的狀態,其實是茫然和陌生,不清晰許願要怎麽許,而不是無欲無求。
我們一群人繞塔,消業,聊天,那會我還不會旁觀自己心動起念,而是瞎走。
去年端午節,老周給她的《如是·茶》會員送香包,留了一個給我,當時不知哪天回去,我就說:有我的朋友去你那,你就給誰吧。但朋友都沒去,一直攢到我這次回去,在王大娘家吃飯那次,老周拿給我。味道很濃。回到美國後,我把香包掛在臥室的門把手上,每天睡下,就會有一股藥香飄來,安神定氣,好聞。就覺得聚著老周的能量場。
這麽多年,每次到老周那,我就高興。
老周說:修行是因果遞進的邏輯關系,不是情感投入的互惠關系。說的太好了。她說:不是我說的,是一個出家師父說的。我想的是,誰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過誰說出來了。不一樣的人說同樣的話,在心裏的振動是不一樣的。我在想說出這話的師父在老周心裏分量,老周在我心裏的分量。
我父親在的時候,常愛說教學相長是最快樂的事了。平日裏我在老周這就覺得她在教,我在學,卻反饋不出什麽給她。
有一天,看《鏘鏘行天下》,看到一個石壁上刻的佛像。
我問先生:像不像老周?
先生說:像。
老周說:我就想做個普通人。
我說:婁大(老周的先生)說你現在就是個普通人了,不胖不瘦。胖了如和尚濟人,瘦了如道士勞心,你現在剛剛好。
剛剛好的老周穿搭隨意,在上書房那會,屋子潮,她常年在腰間綁個棉襖,很是藏女妖嬈,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她在脖子上圍個菜場婦女常圍的黃色圍巾,也讓我看著美。
那天姐夫問我:《如是·茶》是個什麽裝修風格?
我說:就是沒有裝修過的裝修。
跟她穿衣一樣,就是實用,然而就有了美。裝飾這個事情需要天分,就跟伍爾夫對美特別是色彩搭配這塊,具有獨特視角,獨特魅力,一般人無法替代那種美。書裏找不到,也學不來。
在王大娘家吃飯那次,王大娘破天荒拉琴了,拉了首我最愛聽的《豐收漁歌》,然後不停了,要往最好了拉。我們說可以了,可以了,可以停了。以前認為王大娘不在我們面前拉琴,是嫌棄我們不配聽,原來她拉琴那麽開心,她卻很少拉。我覺得琴在王大娘手上沒快樂起來,倒是老周那把古琴,不怎麽會彈,卻成了她命裏的定海神器。幫她降妖除魔打怪,這是另一個故事。在看似潦草的境遇裏,命運的安排自有其深意。
我在想以後回去,每周跟王大娘學一次鋼琴,到老周那寫一天字,一兩年之後,我是不是就能長進,接住老周的話了。老周常說我接不住的話。
雖然接不住,但我相信她說的對。她說不能迷信。相信要有依據的,不是憑心情憑喜好的。她也是一邊活,一邊發現,一邊修正,如履薄冰。
慶幸遇見老周。
你問我《如是·茶》真有這麽好?是老周真有這麽好。是故鄉煙火真有這麽好。


回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