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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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長大半中半西的年青人都喜歡吃炒飯，即使看不懂中文，對著菜單的圖片任意點上一道炒飯，管包皆大歡喜可以吃飽回家。
可是我的女兒卻不然，點啥都好，就是不要炒飯。記得小時候並不排斥的呀! 長大竟然拒食，這個問題使我疑惑，問她為何不再吃炒飯，她只輕描淡寫說不知道。
一個端午節閒暇家居的午後，這已是旅美的第七個年頭輕鬆而安逸。沒有公司業務壓力，沒有時間表要遵循，沒有經濟負擔，沒有兒女事要憂心，一切都太美好了。突然想起那段初來美國奮鬥的時光，我因婚姻的不如意，帶著女兒赴美另闢天地，當年在加州被稱為南加矽谷的胡桃市，開了一家公司僥倖走進正在欣欣向榮的電腦行業。開創之初僅員工數人，週末更得要親身闖南走北的參加各地電腦展覽會以增加知名度，尤其絕不可缺席的是每月一次在北加矽谷附近的一個定期展示會。
當時女兒年僅八歲，到那兒都得帶著。她放學後就被接到公司，沒有兒童玩具可嬉戲，而我的文具用品就是她的玩具了。有時替我開應付帳款支票，都不曾出錯。黃昏趕出貨時，她也會坐在倉庫辦公桌幫忙填寫快遞公司的單據，似乎把工作當成遊戲，蠻樂意分擔的。
一個周五為準備赴北加矽谷電腦展示會，我循例請員工裝滿中型貨車，整車五花八門的電腦週邊設備，包括從銀幕，老鼠，手腕墊，鍵盤，連接線，轉換器，散熱扇，電路板，記憶體到電腦外殼一應俱全。下得班來回到家，必定作上大鍋炒飯，吃後小息，十一點叫醒女兒帶上炒飯便當，摸黑開著貨車直奔聖荷西。
一如往常總在冰冷昏暗五點多的早晨，第一個到達會場，忙碌卸貨佈置會場後，已踴進大批參觀採購人潮，我必需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邊招呼回答客人的問題，邊照看十呎見方的展示場，隨時謹防出現順手牽羊賊，完全沒有休息喘氣的機會。女兒乖巧的躲在櫃抬大紙箱裡不吵不鬧的自娛著，直至饑寒交迫才會爬出紙箱跟我要吃食。會場角落雖設有熱食飲料供應區，但百呎距離卻有如天邊，我無暇走開，也不敢讓人見人愛的女兒獨自去買，那盒隔夜冷炒飯是我唯一能提供給她的食物。在四周客人圍繞下，我抽空迅速找出飯盒遞向桌下，瞥見女兒天真無邪的臉龐仰望著我，期待的大眼晴流露著感激與滿足。頓然我虧欠之心如刀絞，在華氏42度的嚴寒中，一盒隔夜冰冷僵硬的炒飯是一個母親僅能讓幼小的女兒躲在櫃檯下充饑的食物，而她非但沒有一絲嫌棄還如獲美食般的珍惜。那一刻我清晰憶起那張仰望的小臉，我豁然明白女兒何以拒吃炒飯，更增添我內心的歉疚。
展覽完深夜驅車回家的途中，我已因40小時連續工作缺乏睡眠感覺昏昏然，路旁一片漆黑，由於不曾白天開過15號高速公路，混然不知兩旁是深淵、是峽谷、是平地。車身太寬而剩不到半車的貨物，使得更加搖擺幌動，我目不轉睛的盯著路面，只能數次要求女兒為我放音樂提神，我也豁然明白她何以只是直視車窗外一動不動。在她幼小身心所承受的何嘗比我少呢?那個當下，她不是該吃得飽飽、無憂無慮的躺在溫暖的被窩裡嗎?為什麼她的玩具竟是那些無趣的文具?為什麼她的遊戲竟是坐在桌前為媽媽開支票?為什麼她的課後美好時光總在公司裡度過?
從此我們誰也不再提炒飯，我們的食材裡沒了炒飯。我不確切知道她是否忘記了或刻意掩蓋拒食的起因，但那張發白仰望感恩的小臉卻讓我終生難以釋懷。
(6/2019刊於世界日報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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