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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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末家人聚餐，聊到吃早餐時，小妹說：我昨天去Target 買了一些mafflen馬芬來當早點，爸爸最喜歡吃它，以前都是買來給他吃的，我自己不會吃的。這是第一次買給自己吃。看到她面帶哀傷的表情，我連忙把話題轉到：今天我們早餐在麥當勞買了份大早餐：然後一分為二，我選了有糖漿和牛油的薄餅（pancake）的那一份。家人都公認父親在世的時候是另外一個喜歡吃薄餅的人。於是對於父親的回憶就在我們談話中不斷地湧現出來。
父親每天清晨即起，稍微運動之後，才吃早餐。他有段時間早起後就聽廣播電台，由趙麗蓮博士主持的「空中英語教室」，學習英文會話。因為師範學校不重視英文，他自認為英文需要加強，他對於自己要求很嚴，平常因怕英文發音不夠標準不常當著人面前講英文。每當他晚上回家的時候，按了門鈴，用英文說：有人在家嗎？我們就知道大概傍晚和朋友們喝多了酒。幸虧他的酒品不錯，喝多了只是膽量變大了，敢用英文和別人交談而已，並沒有其他失態的地方。
父親喜歡閱讀也喜歡投稿，家中有一間書房是他的專用。書架上擺滿了父親的藏書。父親一下班就會到書房中去看書，沒有人敢打攪他，母親做好晚飯之後，才會對我說：告訴你爸爸晚飯做好了，可以出來吃飯了。他聽到這話才會走出書房，來加入我們一起吃飯。
家父回家時，見到家母在外面和鄰居的婆婆媽媽們聊天，一定會對我說：去叫你媽媽回來。我就領命前去轉達聖旨，大聲說：媽，爸爸叫你回家。於是母親就只好向鄰居們告退，回家準備晚餐了。
家父一直是個刻苦自己，卻肯照顧親友的人。有人向他開口借錢，他從來不知道如何拒絕，借給別人的錢也從來不催討。曾經有人在生病時，來家中，對父親說：我欠你的錢，這一輩子是不可能還給你了。下一輩子，不論作牛、作馬，我都一定要還給你的。此人在不久之後往生，債務也只有不了了之了。
母親常忍不住要唸父親借錢給別人的習慣，因為我們家中在台灣既無恒產，只靠父親一份軍人領的微薄薪水維持一家九口生活，經濟環境不能算寬鬆。家母從大陸帶的一點首飾貼補家用外的，也要家庭即工廠的加入車衣服，做塑膠花的行列。
每逢過年、過節，父親總會請他處裏那些單身的人或是一些隻身在台灣的老鄉們來家中吃飯。母親總是在一週前就開始計劃菜單，雖然她曾經感嘆過：「什麼時候我們家才能夠自己家人過個清淨、安穩的節日呢！」，她這個願望一直到我們離開台灣，移民到美國之後才終於實現了。
父親工作的機構每年都有電訓班，招收高中畢業的學生，他也在這個訓練班中擔任教官的職務，替學生上課。父親偶爾會帶我去看電影。看完電影之後他會買烤玉米，和我兩人一邊走一邊吃。有次在路上遠遠的看見他的學生，他忙把玉米塞到我的手中，有威嚴的接受敬禮及回禮。我在一旁就很賣力的啃著玉米，看著父親。
父親因為唸師範學校，會彈風琴，很有音感，寫作方面也頗有天份及興趣。抗日戰爭期間投筆從戎。有時真感嘆人要受命運的擺布。父親演話劇有天份，他提過軍中演話劇，因為他是讀書人出身，比較秀氣。加上他的皮膚白皙（老二就遺傳了他的白皙皮膚，甚至可以看到臉上的雀斑）常會被要求在劇中反串女生。如果在太平盛世，以他的多才多藝，喜歡寫作，可在文藝領域出類拔萃的才子。他在新聞天地，傳記文學等報章、雜誌上刊登的文章，身為子女的我們都會一再拜讀。
父親曾在戰敗的戰場上看到一個人傻傻的挑著子彈往前行，越走越接近日本人的軍隊，這個人就是董青。父親叫住他，告訴他當時的狀況，把他帶回隊上，補了個名字，讓他跟著自己。從此父親有那個忠心勤務兵。董青他的年齡比父親要大，對父親的生活起居照顧的無微不至，他從父親結婚之前就跟著父親，一直到父母結婚後，又跟了父親去台灣。在台灣時父親想把他介紹到比我們環境好的家庭中去工作，但是他不肯去。在大弟出生後一年左右，因為政府要收編所有軍人，父親只有讓他回到軍中，去了馬祖。因為董青不識字，後來逐漸失去聯絡。
當初台灣的大學生畢業之後多赴美留學，在讀書的時候父母也一直鼓勵我們專心學業，日後可以出國留學。當我在大學畢業之後，想要申請學校時，父親表示：我存下的錢只夠送你們中一個人出國留學，我想把錢留下來給你大弟用。聽後失望之餘，和一位申請去加拿大的大學同學去找父親的好朋友黎伯伯算命。黎伯伯算命準確，小有名氣。他直言：你這位同學今年可以出國留學。你今年沒有辦法出國，哪怕你父親替你籌了保證金，也不會出國的。於是安心的在台灣找了份工作。
黎伯伯和父親從軍校時起就是好友，後來又一起行走江湖，一起在美國人梅樂斯於上海辦的訓練班擔任唯二的大隊長。當初大舅因為無聊報考，去電訓班，同學們都羨慕他有個姊夫是大隊長，吃飯時黎伯伯會要人分送菜給他，父親為了避嫌，反而沒有任何行動，許多同學都搞不清楚兩人中的那一個是他的姊夫。不少人以為是年齡較大的，照顧他的黎伯伯。
又過了數年，有天晚餐後，父親和我一起散步到附近的福和橋。在路上他提到：你弟弟現在無意5出國去。我存的那一筆錢現在可以給你，當去美國的學費和生活費。你趕緊去準備申請學校吧。
他當天又提到：我知道你們都認為我很吝嗇。其實剛和你媽媽結婚時，我們兩個都年輕，沒有積蓄的習慣。你出生時，你母親血崩，我根本沒有錢去請醫生給他看病。是我的老師葉老父子看到我的臉色不對，問了之後拿錢給我去請醫生。為了省錢，我只僱黃包車給醫生坐，自己則跟著黃包車跑路回家。當時我就發誓，這一輩子絕對不會再讓自己處在經濟拮据的情況下了。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省吃儉用，不亂花錢。長談回家之後就做赴美的準備，也下定決心要自己能夠工作養活自己，不要增加父母親的負擔，不能夠把父親積蓄下來的錢花掉，擋了弟妹.們出國的留學之路。
幸好學校開學前就從佈告欄的廣告中找到了份在教育系半工半的祕書工作。一個月後寄了張支票回去，報告父親我在校內找到了份工作，生活費有了著落，他不用再寄錢給我了。那張支票父親一直沒有去兌現，珍藏著當紀念品。
念高中暑假時，學校打電話來通知我在校際的時事測驗比賽中，得了獎金，要我去領錢。父親興奮地帶我去刻圖章，陪我去學校領生平第一筆自己賺到的錢。
考完大學聯考，等放榜的暑假中，父親要我去跟著他處裏一個聖約翰大學畢業的人學打字等祕書工作的才能，當時不明白，但是赴美後，七月中到，因為我的打字和拚字、速記考試成績，不到兩個星期就找到工作了。父親真是有先見之明。
父親去世後我們回台去整理他的書房，看到他珍藏著我們每個人的大學畢業照片，寄給他的信件。父親一生為孩子跟這個家付出，他和母親把七個子女都培植都大學畢業了，又到美國唸書，盡了一個父親對子女應該盡的責任，對於自己則克勤、克儉，無怪乎作為子女的我們對他超懷念的。父親是為我們擋風遮雨的大樹，我們永遠懷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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