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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友社】
長安薺菜

朱 鴻

黃昏出了門,在街上蹓躂,碰到一個老者,大約六七十歲,自謂杜陵叟,遂有親近之感。杜陵叟穿一件手織灰毛衣,坐在一家銀行的台階上兜售薺菜。他解開塑料袋,隨便抓了一把,向路人展示著。那薺菜一經水淘,確實豐腴而蒼翠,杜陵叟說:「我家田裡的,是綠色食品!」有富態的太太和時髦的少婦便笑著挑選,生意一下做成了。杜陵叟收起塑料袋,一邊數著錢,一邊款款而去。我想勾留他,打聽故鄉的消息,不過又想他也許還有別的營生,便望著他的背影,悵然而行。
我小時候在鄉下也挖過薺菜,可它卻絶不是風雅的野味。薺菜僅僅是作為糧食的補充,因為那是一個饑饉的時代,然而饑饉在當年造成怎樣的恐慌,我一點也未感覺,這一是有父母頂著災禍之天,二是我充滿了元氣,不覺得什麼可怕。小麥返青之後,我會伴隨大人,提著籃子,攥著鏟子,沿著塵埃阡陌,走進遼闊的原野。挖薺菜固然是一件事情,不過原野自有它的誘惑,小花的閃爍,我也抵抗不住,小兔的慌逃,我也抵抗不住,甚至大人之間若斷若續的隱晦的私語,我也抵抗不住,從而挖薺菜的成績總是很小,就那麼幾朵,還蓋不嚴籃子底,遂慚愧著追尾大人而歸。
薺菜有數種食法,常見的是隨麵條煮在鍋裡,也有青炒的和涼調的。這幾年都市有一種以薺菜鴻為餡的餃子,似乎含返樸歸真之意,還表示一種生活品質的提升吧,但我卻主要取其素,遺憾不感覺薺菜之香。我思來想去尋找原因,把其歸結為化肥所致。偶爾冒出的蹭牙的泥沙,不但使心緊縮,而且也讓人憂慮這個時代的馬虎風氣。
我原以為薺菜只是黃土高原的產物,非也。讀了一些筆記之後,才知道薺菜在很多地方都是有的,這一面降低了它一向所顯示的稀罕程度,一面又使我對它增加了敬意。吳地諺曰:「三春戴薺花,桃李羞繁花。越地歌曰:薺菜馬蘭頭,姊姊嫁在後門頭。」這是我從一本陳舊的雜誌上抄錄的,它擴大了我對薺菜生長版圖的認識,也多少引出了薺菜的文化意義。
實際上古人早就注意薺菜了,可惜我只知道一句詩,其云:「誰謂荼苦,其甘如薺」。慢慢吟詠它,是能覺察古人的心情的,並會有一種浩茫和悽楚之感漫向我。我領略的,竟是苦澀和苦難。在二十世紀,有兩個作家曾經以薺菜為材寫了雋永的文章,這便是知堂先生和張潔女士。知堂素求沖淡與平和,不過他流露的也有苦澀,至於張潔 ,她本是討論幸福的,可她卻傾訴了苦難。也許薺菜確實有甜味,然而唯有窮人才能嘗出它,富人究竟誰能嘗出薺菜的甜味呢?知堂先生和張潔女士的文章,都曾經進入了教科書,不過在藝術上,似乎知堂之文要高於張潔之文,理由是,知堂之文比張潔之文有藴蓄,也疏朗一點。
薺菜開白花,結黃果,皆可藥用,有涼血止血的功能。我故鄉一個醫生,是治療腎炎的妙手,其秘訣在於用了薺菜,因為它含胺基酸和生物鹼,也含黃酮類,而且量頗大。長安女性張氏,遵醫生之囑,十年如一日,煮薺菜湯讓其丈夫服,真使之恢復了健康。此案先是新聞,後又成了故事。
選自《在峽谷享受陽光》,中國出版集團東方出版社。
朱 鴻 簡介
朱鴻,陝西長安人,散文作家。有30多種版本行世,具代表性的有《西樓紅葉》《藥叫黃連》《夾縫中的歷史》《人生的愛與智》《關中是中國的院子》《長安是中國的心》和《長安:絲綢之路的起點》。作品錄用於中學語文教科書和高職語文教科書,見諸語文試卷,入選百餘種散文選集。《西部心情》一書是中國青少年素質發展論壇工作委員會推薦讀物和讀寫大賽指定讀本。獲首屆冰心散文獎、第二屆老舍散文獎、第五屆和第七屆陝西文學獎及首屆陝西圖書獎。大型學術著作《中國散文通史》對其置有分論。陝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陝西省寫作學會會長,陝西師範大學長安筆會中心主任、文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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