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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友社】
平心而論

上個世紀八○同九○年代,有過四年旅居臺灣的經驗。那時候,我便對華嚴小說充滿了興趣,從敘事中每每感覺到小說家的襟懷。許多人說,「華嚴是大家閨秀,大門不出,小說寫了一部又一部。」我心想,那很好啊,小說從來不應當是靠「體驗生活」來創造的。我也聽到一些議論,認為閨秀文學盡是身邊瑣事,沒有甚麼價值。心中大為不平,若是紫式部、清少納言、珍‧奧斯汀在天堂裡聽到這樣的議論,大概連冷笑一聲都嫌多餘。文壇需要平心而論,而不是隨意說說。
終於,我們等到了林黛嫚的《華嚴小說新論》。林黛嫚不是一般的學院派學者,她首先是寫手,散文小說樣樣出色;然後是編者,真正見多識廣;然後才是學者,冷靜、細緻的文學批評不失創作者的熱情。行文毫不晦澀,辯證條理分明;但是,同為小說作者相知相惜的情感卻流淌在字裡行間,為這部學術著作增加了暖意。更重要的是,林黛嫚的論述讓我們看到了小說家華嚴的真性情,極為難能可貴。
華嚴(一九二六---)是名門之後,思想家、教育家、翻譯家嚴復的孫女,母系臺灣望族板橋林家。從這本《新論》裡,我們知道,嚴復辭世五年之後,華嚴出生。父親嚴琥是一位才學之士,卻因為證件晚到而失去了離開大陸奔赴臺灣的機會,那時候,華嚴同母親、兄姐已經抵達臺灣。我在心底大喊,嚴復之子、妻小都在臺灣,他在大陸會遭到怎樣的命運是不需要想像的。這樣的離散在華嚴的心中又有著怎樣沉重的份量也是不需要想像的。而更可嘆的是,「若不是她趕在七個學期加上兩個暑假把大學學業完成,便不可能在一九四八年底來臺灣;如果華嚴不是因為思念母親,而在不該來的時候跑來,可能就此留在上海出不來了。」說到這裡,林黛嫚打住話頭,讓讀者用心去想。華嚴的苦讀、華嚴對母親的情感都無須再做任何說明,冥冥中就是有著一種力量,助華嚴成為小說家而不是留在暴虐之中慘遭荼毒。
有人也許會說,四○年代末的離散崩解了成千上萬的家庭。嚴家、林家的命運是成千上萬人的命運。但是,每一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對待命運的態度也是不一樣的。在同樣的時代變遷中,不同的人間悲喜劇上演著,成就著文學的豐富多元。
《新論》在最後附了一篇訪談錄,讓我們看到華嚴的自身說法,「我所寫的每個故事,可以發生在任何地方……」時間、地點的變化並不影響人性的對應,「其中的變化只有時間久了才會感受到」。這是真正的肺腑之言。世事人情便是華嚴洞明的學問。將這學問訴諸小說,它就有了駁不倒的真實性,較之歷史更為貼切,更發人深省。華嚴坦然,「人說寫作的人似蠶,大環境和人群是桑葉,但首先在我腦中的是將近百齡的老母床榻上分分秒秒的歲月。我一向寫作靠冥思,斗室之中自有我接通四方的管道。」為了照顧母親,華嚴犧牲了個人一切的社交生活,「無怨無尤,因為我做了該做的事。反過來,可預見有天會痛悔莫及,那將是極沉重的枷鎖,扣附著我有生的年日時。」大門不出,靠冥思寫作,無怨無悔,坦坦蕩蕩,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這不只是人情練達,這是很高的修養,很高的智慧。
《新論》一書詳論華嚴文學創作的時代背景以及當時的文學發展狀況,並將其創作同當時幾位著名女性作家的創作進行橫向的分析比對。從學術研究的角度來講是完全必要的,由此,我們可以看到華嚴小說在文學史上的定位。
於我而言,最要緊的是想知道華嚴在小說創作技法上的各種嘗試。整體的印象是,華嚴是一位極有韌性的小說家,敢於走前人未曾走過的路,而且,她的體會是,「也並不是太難」。看她這樣說,我是很佩服的。所有艱難的跋涉都被輕輕地揭了過去,展示出小說家的寬容、大度與堅持。
從一九六一年《智慧的燈》輝煌登場起,華嚴共創作了十九部長篇小說。而且,自一九八三年起,便開始發表全對話體長篇小說。第一部《神仙眷屬》是真正有別於戲劇文學的對話體小說,連劇本中時間地點人物的簡單交代也無,一開篇便是引號,引號中便是小說人物的話語。讀者必須靜下心來仔細閱讀,了解每一句話是哪一位人物說的,如此才能讀懂整部作品,速讀、一目十行、隨手翻閱,在這裡都派不上用場,讓我大聲地為華嚴女士叫了一聲好。也讓我對出版這部書的皇冠出版社以及後來再出新版的耀昇文化生出敬意。那是上個世紀八○年代啊,別說是全對話體未曾聽聞,連書信體小說都會遭到質疑。猶記得一篇不到兩萬字的書信體小說在九○年代曾遭到一位文學博士的質疑,「書信也算小說嗎?」讓我哭笑不得。巴爾札克的《兩個新嫁娘》、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窮人》豈不是書信體小說的典範嗎?小說幸得見多識廣的小說家主編陳祖彥青睞,得以順利發表。然則,書信體使用的是書面語言,收信人與寄信人與寫信的日期都清楚;信也可以寫得很長、很委婉、很曲折,大大方便了敘事,較之短兵相接的對話體容易掌握。
全對話體小說要用口語寫作,要在交談中讓讀者聽到聲音,看到交談者的音容笑貌,進一步了解人物的性格、待人接物的態度,以及通過交談揭示出小說情節的複雜推展;甚至作者的見解、哲思也透過口語得到傳達。這就要求作者賦予交談者完全不同的語境,非如此,不能成功。
華嚴成功了,且一而再,再而三,樂此不疲。第三部《兄和弟》與第四部,也是最後一部全對話體小說《出牆紅杏》之間相距六年有餘。這充分表達出小說家華嚴在創作上不肯接受熟極而流,而是步步為營,力爭更上層樓的堅持不懈。這就讓我在心底再次為這位優秀的前輩作家喝采。難怪樂於創新的小說家王文興對華嚴小說讚譽有加。平心而論,這許多的讚譽都是恰如其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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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嚴小說新論》
作者:林黛嫚 出版者:台北國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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