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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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風和日麗的五月天，達拉斯展覽館公園的音樂廳推出了一齣全新卡斯，劇齡達30年久的音樂劇「西貢小姐」（Miss Saigon)。 那是美國遭受潰敗，灰頭土臉地於1975/4/30結束的一場戰爭，留在西貢的最後一批美軍人員，狼狽地從領事館的屋頂露臺上，搭機匆匆逃離，拋下了成千上萬的南越百姓，無助地攀援領事館的圍牆，企圖搶搭最後直昇機的悲壯一幕，多年來留在心底深處的記憶，依然栩栩如生。在音樂廳的餐廳裡，主辦單位在開演前，特別提供了越式菜餚的拔菲，以迎合音樂劇的主題。我們享用了越式春捲、白米飯、越式青菜炒牛、紅燒豬排、法式越南咖啡及甜點等，雖非山珍海味，倒也讓一些美國人感到稀奇。
。「西貢小姐」故事的濫殤
「西貢小姐」由克勞迪-米雪兒匈貝格（Claude - Michel Schönberg ）及艾倫巴畢爾（Alain Boublil）製作，作曲是艾倫巴畢爾與李察摩畢（ Boublil and Richard Maltby），全劇参考普契尼的歌劇「蝴蝶夫人」作藍本，以1970年代越戰尾聲，風雨飄零中的西貢為故事背景，一位年僅17歲，芳名叫珍的西貢小姐替她的美軍情郎，誕下一位美越混血兒，為了不讓孩子淪落街頭成為孤兒，能前往美國接受更好的生活與教育，最後飲彈自戕，甘心情願讓薄情郎夫婦領著孩子回美國撫養。「西貢小姐」於1989/9/20在倫敦首演，結束於1999/10/30，共演出4092場次。2014年重返倫敦以全新陣容演出，開場日的售票破了世界記錄。該劇的成功，是兩位製作人繼1985年的「悲慘世界」（Les Miserables）後的再度奏捷。
。大度山校園的越戰逃兵
1965年越戰全面爆發，駐台美軍劇增，美國以台灣為美軍的後勤中心，由台灣提供軍事基地、輜重補給、裝備修護。
六〇年代末，大度山上一所基督教大學的校園裡，開始出現了一些身材高大，皮膚白晰、金髮碧眼的美國留學生，他們溫文有禮，ㄧ身牛仔褲打扮，肩上掛著長帶書包，說些滑稽的國語：「泥好媽？」多年後來美，方知他們原是一群越戰的逃兵，將台灣當成了避難港。當年的美國實行徵兵制，鑑於美軍在越戰後期節節敗退，國內的反戰風潮洶湧，美國總統詹森，在全國各地強烈示威，要求從越南撤兵的壓力下黯然而退，期間許多美國年輕人藉機躲到加拿大以逃避兵役。
。中山北路的越戰酒吧
「西貢小姐」的第一幕是1974年代的西貢「夢境」酒吧（Dream land)，境內的霓虹燈閃爍，鼓樂喧天，眾吧女三點式的妖艷打扮，與大兵們演出猥褻的動作，構成一片肉慾橫流的場景，贏得了史上「最性感的音樂劇」頭銜。我的思潮也立馬回歸七〇年代越戰期間，台灣成為美軍的後勤中心，因地近越南之故，特在台北設立官兵渡假中心(Rest and Relaxation)，座落於中山北路三段及附近小街巷內的越戰酒吧有如雨後春筍般。
七一年畢業的我，當完兵後在台北打工，班上的一位曾姓同學綽號「高桿」，出身彰化的一位富家子弟，平素騎著一部嶄新發亮的進口威士霸機車代步，常載我去逛酒吧街的好風光。這年歐陽菲菲唱的「熱情的沙漠」正紅火流行，人人皆能瑯瑯上口兩句；一口臺腔國語的他，邊騎邊唱：「沙漠有了我，永遠不寂寞，開滿了青春的花朵.....」後座的我，得趕緊接唱一聲聲經典、性感的「啊！」以相呼應。酒吧街前形骸浪蕩的美軍大兵，摟著衣著曝露、冶豔的「台北小姐」招搖過街，打情罵俏，鶯聲浪笑，蔚為奇觀。曾高桿總愛操著洋涇濱英語向他們揮手喊著：「蝴蝶、蝴蝶」（Butterfly, Butterfly），一些皮膚黝黑的大兵們也會熱情，醉醺醺地回應著：「Yeah! Butterfly」，偶而他們也舉指，作些猥褻的動作。直至今日，我尚未弄懂當年他喲喝「Butterfly」的真意。這些年輕美國大兵的心態也頗令人同情，在越南戰場上的子彈橫飛下，自己猶不知是否還有明天，人人終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維吉尼亞州的越南友人
阮愛美（Amy Ng） 與她的現任夫婿定居維吉尼亞州，在越戰爆發前，她與前夫原在俄亥俄州唸書，留在西貢的二個小女兒交由婆婆代為照顧，1974年西貢瀕臨淪陷的前夕，多少達官貴人早溜了，無助的百姓想方設法，用金條買漁船偷渡出海，冒生命危險漂桴於公海，他們夫婦倆再三思慮下，毅然決然休學，返回西貢與家人團聚，她說：「要死，全家人死在一起。」
舞台上正演出美國大使館外，成千上萬的難民強登高牆，尖叫要求美軍帶他們走，有人衝爬到牆頂時，硬是遭到美軍士兵給擋了回來，只是人們並不氣餒，再接再厲。終於直昇機緩緩下降舞台上，這個噱頭是本劇的高潮，ㄧ架真實的直昇機載走了最後ㄧ組美軍人員後，急速騰空而去，留下一片人們的呼救聲、哭泣聲、罵聲及螺旋槳的吵雜聲充斥整個舞台，令人心弦震撼。
此情此景，我不禁想起了愛美的一番話：
「那一天，我們全家沒有人去大使館，關起了房門，靜待末日的來臨。」
「妳怕嗎？」
「當然怕。」
「事實上越共早已混了進來，正在為接收南越作準備。改朝換代的日子終是來臨，可笑的是許多北越士兵扛著白米袋入城，因為文宣上說南越人沒米飯吃；當他們看到西貢市到處有空調冷氣設備時，還搞不清是啥玩意兒。」她不屑地嗤之以鼻。
西貢解放後，ㄧ家人的下場如何？愛美的前夫被送往遠處去改造，不再有音訊。她因為留學過美國，英、法語皆流利被送去當翻譯工作，境況比先生好很多。多年後，長得高眺，略有姿色的她在胡志明市（原西貢市）因工作關係，認識了他的現任先生，ㄧ位美籍越裔的中年男子，庸腫的身材，文化水平不高，在維州摩利斯煙草公司任職（Morris），一向煙不離手，好似專捧公司的場。擁有綠卡的他，提出了幫她全家移民美國的條件，在她首肯下嫁後，隨夫來美。問她前夫的下落，她淡淡地說：「我們離了婚。」一抹黯然掠過她的臉上。原本一對才子佳人就此勞燕分飛，為的是讓他們的女兒們，將來有更佳的前景而作出了犧牲，他不啻是個標準的「西貢先生」。
。王仙的「西貢天主教華僑學校」
已經往生的女作家王仙女士，有回告訴我一段西貢淪陷前的往事，斯年她任教於西貢的一所天主教主辦的華僑學校，由於戰事迫上眉睫，羅光樞機主教要教職人員先行撤往香港以策安全。在離開西貢的前夕，許多華僑子弟聯合擺宴餐廳替她送行，華裔學生家境平均較為富裕，幾乎人人都有一部50CC小機車代步，上百的學生騎著機車在街上大陣仗地，擺出遊行般的行列給她送行，一些北越的潛伏份子，在搞不清楚狀況下，發動了對他們的攻擊，死傷了不少學生。在越戰尾聲中，許多華裔高中生，在從未接受過任何軍事訓練下，紛紛被送上戰場當砲灰，還有一些人砍掉了自己扳手機的食指，企圖逃避當兵，結果未能如願，每天一具具華裔子弟的屍體被抬了回來，讓為師的她痛心疾首，淚流滿面。
。九〇年代的胡志明市（西貢市）
1992年透過阮愛美的安排，筆者有了一趟胡志明市之旅。整個越南經過戰爭洗禮多年後，政府實施經濟改革開放政策，重啟接軌西方的門戶。我在落地簽證時護照內得夾帶ㄧ張十元美金，讓通關更為順利，行李檢查亦簡便了許多。西貢原本是個美麗的城市，湄公河彎繞而過，風光旑旎，曾隸屬法國人的殖民地多年，法國風味的影響十足。許多公共建築都是法國殖民時代的遺物，所有廣場中心及重要街頭皆聳立著胡志明的銅像。城市內到處公安人員充斥，以監視他的子民是否越軌犯禁，一股肅殺的氛圍依然濃厚。每回跟當地友人談話，逢較敏感的話題時，他們還是神經繃得緊緊，左顧右盼是否有人偷聽。我参觀了一所屬於舊日的美軍軍官俱樂部，改革開放後，變成觀光客舞榭歌台的場所。一些本土女歌星皆能唱些柔美的法語歌曲，在管絃樂隊伴奏下，歌聲繞樑，情調優雅，昔日的歌舞昇平緩緩地回現。
。越南媳婦
平心而論「西貢小姐」的音樂創作甚佳，曾囊獲世界各大主要的音樂獎項，劇中的主要角色工程師一角是最討喜的角色，扮演者唱作俱佳。近夜深時刻，小兒子來電告知，他買了一個鑽戒向越籍女友成功地求婚了，我心甚感欣慰，因為這位越南媳婦著實貼心可愛。
在這月圓蟲鳴的良夜，能夠享受一場如此豐盛的音樂饗宴實令人賞心悅目，儘管它的主題嘆盡人生的悲歡離合，且讓塵事如煙吧。
本文轉載中華日報副刊7/27/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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