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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友社】
一王四后

荊棘

秋季開學典禮開始了﹐大禮堂坐滿白襯衫黑裙子的高中女生﹐積了一個暑假的閒話現在都忍不住要傾瀉出來。那位瘦長的軍訓教官首先上了臺﹐凶悍地發命司令﹐徒然撕破喉嚨要大家肅靜。接著小巧玲瓏的訓導主任也上了臺﹐說些新學期開始了﹐大家要守規矩之類的﹐臺下的女學生還是各說各的話,沒誰成心去聽這些。校長這才微笑地走上來﹐她是個風姿綽約的中年女子﹐頭髮衣著老是一絲不苟,她說要宣佈上學期的學科競賽結果﹐學生這才一下子安靜下來。校長首先宣佈剛升上來的高三班﹕
「國文﹐ 第一名李美﹐第二名周涵﹐第三名鄭輝英。」臺下一片掌聲。
「英文﹐第一名鄭輝英﹐第二名陳治﹐第三名劉惠子。」同學們的掌聲更響了。
「數學﹐第一名鄭輝英﹐第二名任明﹐第三名馬可可。」臺下人聲鼎沸。
校長用她純粹的京片子打斷大家﹕「鄭輝英呀﹐怎麼國文就差那麼一點兒﹐否則不三塊金牌都是你的﹐像奧林匹克一樣來個三項全能嗎﹖」同學哄堂大笑。
等到鄭輝英上臺領國文獎的時候﹐校長滿臉笑容地留住她﹔「你別走上走下﹐就留在這兒等你的英文和數學獎罷!」大家更是笑不可支。全校的師生都認得鄭輝英﹐叫她「那個男生」。她的聲音低沉﹐身材比別人高大﹐走起路來就像男生般搖晃﹔別的高中女生都已發育出身材﹐把制度穿得裊裊婷婷,穿到她身上的制服卻是鬆鬆垮垮﹐一副不修邊幅的德行。每年秋天學校舉行運動大會,她又長跑又是高跳﹐兩條飛毛腿縱橫田徑。學校裏不少女孩子私地傾慕她﹐看到她就吃吃而笑。
散會後學生從大禮堂潮湧而出﹐鄭輝英和簇擁她的死黨是所有人的核心﹐好奇的同學盯著他們看,知道她們是有名的一王四后。有些同學頻頻喊叫鄭輝英的名字﹐她瀟灑地揮手回應﹐好似凱旋榮歸的英雄。
中飯的時候﹐她們五個死黨拿了蒸熱的便當﹐擠在一起談天﹐從暑假作了些什麼事﹐談到這最後一年的課業。聯考如陰影籠罩﹐她們談來談去離不開聯考﹐紛紛詢問彼此預備填的志願和想讀的大學。
白兔說:「嘿﹗蕭邦﹐你應該讀師大音樂系。你的鋼琴彈得這麼好。如果學校有鋼琴比賽﹐你一定拿第一名﹐今天你也會上臺領獎。」
「我也想學音樂﹐可是老爸不許。說是音樂家和藝術家是要餓飯的﹐成功的百無僅有。他自己拉小提琴作了一輩子窮光蛋﹐堅持要我去學會計﹐說是會計最實用最好找工作。我看他窮怕了只要我將來能聞聞錢臭都是好的。爸媽就我一個女兒﹐以後還要靠我養﹐我怎能抗拒﹖」綽號蕭邦的蕭玫文苦笑起來﹐有意把話題從她身上移開﹐「你呢﹖你想讀甚麼系﹖」
「我也想讀點實在的。大家都說畢業就是失業﹐學文史的都沒出路。我大概會試試工商管理之類。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學這些要作甚麼。」白兔無奈地說。
「我也是﹐也想讀商。哦﹗如果我們都進了臺大商學校﹐又是同學﹐那多有意思﹗」小魚說得興奮起來。
飯還沒吃完輝英和柳眉就不見了,蕭玫文第一個注意到﹐其他兩人不久也發現了﹐彼此會心地一笑﹐卻忍不住滿心酸楚。蕭玫文再也說不出話來﹐轉頭看到三樓窗外﹐一排夾道的楓樹仍然茂密﹐而那九月燦爛的陽光卻一下子被烏雲遮蓋下去。
樓梯一直通達頂樓﹐被一扇鐵門常年緊鎖﹐所以沒誰上去過。她倆有天發現這鐵門其實並沒有鎖緊﹐從此一有機會就溜到樓頂聚會﹐也不告訴其他的死黨。這兒的視野廣闊,整個校園看得一清二楚﹐大直和外雙溪山脈平靜地迤邐在遠方﹐可以容她們隱藏在這兒靜觀世界的轉動。
柳眉談起暑假﹐說起她的大姐。林家的八個女兒個個美麗出眾﹐先後都進了這個女中﹐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柳眉的大姐剛進大學﹐風情萬種﹐不知有多少男士拜倒她的石榴裙下。這個暑假大姐懷了孕﹐林家偷偷安排她墮胎。她躲在家裡與外界隔離﹐現在書也不讀了﹐情緒低沉,什麽事都不想作。林家世代虔信天主教﹐以此事為奇恥大辱﹐把所有的女兒都管得緊緊的以防這種醜事再發生,所以柳眉的暑假過得鬱悶不樂。
輝英激昂憤慨地說:「男人沒有幾個好東西﹐他們要的不過是性的快感和滿足。為了達到目的﹐他們會假慇懃伺候女生﹐但是他們並不了解女性的纖細善感﹐無法給予女性真正需要的感情。」 「不要讓我家的事破壞你的興致。」柳眉轉換題材面對輝英說﹕「今天是你的日子﹐多麼光輝的一天。去年秋天的體育競賽你也是田徑雙全。你看﹐真是沒有哪樁事難得到你。」
輝英滿懷自信地笑起來﹕「我要的事一定會把它做到。天下無難事﹐只要我下決心遲早都可以成功。」
「預備考哪一系﹖」
「臺大土木系。其他幾個臺大工程系也可以考慮。這以外的我填都不想填。你呢﹖決定了沒有﹖」
「你一定可以考取的。我 --- 我大概會選外文系。」
輝英突然握著柳眉的手﹐懇切地說﹕「柳眉﹐我們的感情是不容易的﹐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了。請你相信我﹐請你耐心等我。我永遠愛你----。」
柳眉顫慄起來﹐試著把手收回﹕「輝英﹐你在說甚麼﹖我們是好朋友---- 可是﹐我們會長大的。我們會找到合適的男子﹐你和我都會作妻子作母親 ---- 這是世俗的規則﹐我們沒有辦法改變的﹗」
「聽我說﹐柳眉﹐請你相信我。自從有意識以來﹐我就知道我是男性﹐不知怎麼搞的被綁架在女性的身體裡。每在夜深人靜之際醒來﹐我急得要發瘋﹐不知怎樣才能從這付令我厭惡的身體逃遁。月經來的時候,我痛恨這個骯髒的身體,恨不得把自己殺死。我相信老天犯了一個錯誤﹐在創造我時出了差錯。我知道你想要自己的家庭﹐丈夫和孩子﹔相信我﹐我會努力去作﹐這一切都是可能的。有一天﹐我會成為男人。請你等我﹐耐心地等我。」
輝英擁柳眉入懷。柳眉想要說甚麼﹐眼淚也急得滴下來﹐卻說不出話來。
一年以後﹐輝英果然進入臺大的土木工程系。那一群死黨中﹐柳眉進了東吳的外文系﹐玫文如願考上了臺大會計系﹐兔子和小魚也分別進入東海的外文和國文系,欣喜彼此還是有個伴。大家分散各校﹐見面的機會就少了﹐只是還保持了彼此的消息。聽說輝英是土木系歷來第一個女生﹐系裡的師生把她當作寶﹐全盤接受她一如男子的行徑。柳眉在東吳大學造成空前的轟動﹐馬上就被推舉成校花,出盡了風頭。
玫文把心思放在功課上﹐覺得會計枯燥乏味之至﹐不全神貫注簡直讀不下去﹔她再不敢去碰她的鋼琴﹐任灰塵覆蓋。沒有鋼琴的玫文好像失去了聲音﹐混在商學院眾多亮麗出色的女生群中﹐她羞澀無聲﹐沒有誰注意到她,也再沒人叫她蕭邦。
再過四年﹐她們也將畢業了。輝英得到賓州大學優厚的全部獎學金﹐反正不是男生不受役男兵役的管制﹐她預備立即出國直攻土木工程博士。突然傳來柳眉要訂婚的消息﹐輝英飛速趕去找她﹐在東吳大學的校園等待了半天﹐才碰到與一群女生姍姍走來的柳眉。
「你收到我的信嗎﹖為甚麼不回信?」輝英劈頭就問。
柳眉花容失色﹐趕快打發同伴先走﹐這時一些學生漸漸聚近來﹐好奇這不男不女的人怎麽要緊逼他們的校花,柳眉急著把輝英帶到校外一家咖啡館坐下。她告訴輝英﹐從來都沒有收到輝英的信﹐也不知輝英曾留過電話。爸媽堅決反對她和輝英往來﹐從各方面來阻止破壞。
「你真的要和小陳訂婚嗎﹖」輝英開門見山地問。
「是 --- 是啊﹗」柳眉眼神茫然﹐看著眼前的輝英﹐像在作夢一般。
「你真的愛他嗎﹖要和他過一輩子嗎?」
柳眉突然痛楚不堪地反擊過來﹐「我愛不愛他與你有甚麼關係﹖愛他又怎麼樣﹖不愛又怎麼樣﹖他愛我﹐願意為我犧牲一切。他家可以供我們留學,還有資金供他發展事業,這有甚麼不好﹖你只管你自己一個人﹐我還有父母和一大堆妹妹。這是個甚麼樣的世界你不知道嗎﹖我們的感情在這天地裡﹐在這日光下﹐根本沒有容身之地。不要作夢吧﹗」
輝英如受電擊﹐臉色發青﹐喃喃懇求﹕「不要這麼說﹐不要把終身的幸福這麼廉價出賣。我永遠不會再愛任何人。你也永遠不會像愛我一樣愛任何人。柳眉﹐請等我﹐再等我幾年。」
「輝英﹐我沒有你勇敢﹐請你原諒我。我無法抗拒這世界﹐我也沒時間等你。」
柳眉果然和小陳訂了婚﹐一同到加拿大留學,從此再沒有和她們死黨聯絡。聽加拿大的同學說他們不久就結了婚﹐接著柳眉生了孩子﹐也就不讀書了。後來傳來消息說她還一連生了好幾個孩子。死黨的人都在猜想柳眉的孩子一定和她一般貌美﹐就像林家的女兒沒有哪一個不是長得天仙下凡似的﹐但是既然從來都沒見到﹐也只能猜想而已。
拿到賓州大學土木博士的輝英﹐如日中天﹐正逢科技工程界積極召募女性和少數民族的時代﹐她被美國幾個有名的大學爭相聘用。她最後選擇了紐約州的康奈爾大學﹐在安靜的旖色佳小城勤奮地工作﹐五年之後順利地得到永久職﹐晉昇副教授。小魚和白兔一直親密,又結伴到美國讀圖書管理,畢業後先後嫁了人成了家。玫文本來不預備出國﹐在國内作了兩年事,後來還是忍不住跑出來了。她讀了一個碩士,畢業後在紐約市作會計師﹐正如父親預言﹐會計師到那裡都有工作。她整天在電腦上忙著處理不屬於自己的賬目﹐上億上萬的錢只不過是紙上的一些符號﹐一長串的零,根本碰不到鈔票的邊。有時想起父親當年說做會計師可以聞錢臭的話﹐而忍不住笑起來。
小魚和兔子都住在加州南部,仍然保持頻繁的往來,只有她和輝英還是孤家寡人。她不時打電話問候輝英一聲﹐有時也趁輝英放暑假時跑去看她。
旖色佳的夏天美得令人顫慄。玫文喜歡和輝英在湖邊並肩散步﹐湖光山色楊柳扶岸。輝英的話題可以從天扯到地﹐從文學談到音樂﹐而玫文只會靜靜地傾聽﹐深知如詩如畫的景色不是她可以進入的﹐只敢用心熟記一步步留下的腳印﹐留作嚴冬的回憶。
這暑假﹐她又打算去旖色佳看輝英﹐先打個電話聯絡。不想輝英語氣淡漠﹐說是請你不要來。
本是一起長大的老友﹐玫文也就老實不客氣地追問為甚麼﹖輝英說﹕[我不久就是生理上完完全全的男人了﹐男女授受不清﹐我們不便單獨相處。」
玫文大驚﹐問輝英要作甚麼手術。
輝英說﹕「我要到約翰何普金醫院作變性手術。我已經申請了好一陣﹐通過了很多手續和要求﹔也作過心理測量﹐證實我沒有心理障礙﹐並不是一時衝動而要作手術的。因為這個手術一旦作了無法還原﹐所以他們特別慎重。」
玫文說﹕「你真的非作這個手術不可嗎﹖美國很開放﹐尤其在你這一行不是很能接受男性化的女人嗎﹖」用最大的勇氣﹐玫文接著說﹕「真正愛你的人﹐不管你是甚麼樣子都一樣愛你﹐不管你的身體是男是女﹐甚至一輩子未曾碰過你的手﹐沾到你的唇----」
輝英的聲音如撕裂般尖銳﹐沒等玫文說完就反撲過來﹕「你根本不懂我。我不是男性化的女人﹐我是硬塞在女人身體裡的男人。我必須逃出來﹐囘復我男性的本身。我從小就嚮往這個手術﹐一直期待這個手術來解救我。我已經等了太久了。無法再等下去了。」
玫文不敢再勸﹐只有極力把口氣放得輕柔﹕「這個手術很大﹐有人陪你去巴爾提墨嗎﹖回家來有人照顧你嗎﹖」
輝英沒答話﹐玫文就知道她根本沒人照顧。「只要你不嫌棄﹐能讓我來照顧你嗎﹖」
「我怎能這樣麻煩你呢﹖」輝英遲疑地問。
「我們這麼多年的老友﹐還說甚麼麻煩﹖」玫文想說而說不出口的是 --- 因為我深愛你﹐因為我從來沒有停止愛你﹐因為我的愛如是無望﹐因為如果能照顧你就是我的福祉。
輝英沉思良久﹐好像意識到玫文無聲的悲哀﹐這才說﹕「好的﹐那就麻煩你了。只是我手術完成後﹐就是個有性能力的男人。以後我們不能單獨相聚。你還沒有結婚﹐不能破壞你的名譽。我也預備很快結婚﹐即將有妻子和孩子﹐也有顧忌。」
玫文無可奈何﹐勉強同意﹐只是加了一句﹕「你結婚﹐我想參加你的婚禮﹐親自祝賀你和你的新娘﹐可以嗎﹖」
輝英完成了手術﹐把有關文件上的性別都改正了﹐成了生理上和法律上正式的男人。接下來的暑假﹐他到中國大陸去教書﹐遇到一個大慨還只有十八歲的女學生﹐帶回旖色佳來。婚禮很簡單﹐就在康奈爾大學的教堂裡。來的賓客不多﹐玫文﹑白兔和小魚這三個死黨都不遠千里趕到了。她們一見新娘﹐三個人立刻交換了驚訝的眼色﹐因為新娘神似高中時代的林柳眉﹐尤其是她笑起來嘴角上翹的神情。她們三人心照不宣﹐知道這麽多年來鄭輝英痴戀不忘始終還是林柳眉。
婚禮之後三個老朋友在旅館同室共寢,一夜話多恍若回到隔世的中學時代﹐世事變化多端,不是她們當年想象得到的,談得誰也沒法闔眼。小魚傳來最近的消息﹐說是小陳在外面花天酒地﹐另有女人﹐動粗打傷了柳眉。柳眉跟他離了婚﹐帶了一群孩子搬出去住﹐沒有誰知道她去向何方。
她們不勝唏噓﹐彼此討論是否應告訴輝英。告訴他又怎麼樣呢﹖輝英會不會丟下他的新娘去加拿大找柳眉呢﹖不告訴他的話,他會不會終身遺憾?永遠不能原諒她們這三個死黨?
白兔幽幽地說了一句話﹕「我們一王四后,四個女生當年都迷死了大王。」小魚也笑著點頭。只有玫文不置可否﹐沒有表情。
「回想起來那是我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了,只是我們當時並不知道。」白兔又說。
幾十年來玫文一直兢兢業業地作她始終不喜歡的會計工作。中年以後﹐她把衰老的父母從台灣接來同住。母親有嚴重的風濕﹐行動不易﹐父親血壓高﹐又患重聽﹐記憶顯著衰退。漸漸地照顧父母的起居安排他們吃藥看醫生﹐變成她生活的中心。
玫文不再和輝英聯絡,可是小魚和白兔的朋友很多﹐還是不時傳來輝英的消息。輝英的小妻子生活孤寂﹐輝英帶著她參加旖色佳當地中國社團活動。旖色佳是個小地方﹐中國人有限﹐何況鄭輝英教授是個傳奇人物﹐一聽到性變﹐人人都七嘴八舌﹐流言不斷。
首先﹐聽說他們到大陸先後領養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再聽到輝英的事業出了障礙﹐副教授作了好多年卻無法往上昇遷。人家說他還是女性的時候﹐是女中豪傑﹐是工程界受寵的女性新秀﹐現在成了男人﹐不過是眾多男工程師中平庸的一名。又突然傳來他的妻子精神崩潰的消息﹐先後進了幾次醫院﹐出院後長期看心理醫生。別人就在猜測是不是鄭教授性變態﹐性虐待他的小妻子。還有人說閒話﹐說是小妻子頻頻問別人﹐真正的男人是甚麼味道。說這些話的人大肆繪聲繪色﹐邊説邊低聲竊笑。
玫文忍不住發作﹐大罵這些人幸災樂禍﹐專愛說人家的閑話。電話那邊的小魚楞了一陣﹐然後轉過來附和她﹐說她自己和老公也不時有口角﹐如果也被外人這樣談論﹐就是沒事也會被搞出事來。然而﹐這以後小魚和白兔她們都不提輝英的事了。
玫文終於下了狠心買了臺中古鋼琴﹐擺在客廳一角﹐開始彈起琴來。手指生硬﹐樂譜生疏﹐彈出來的不復是琴韻輕盈的跳躍﹐月亮在水上流動的浮光,而只是個勉強容她逃遁的苦澀空間。
這個冬日的黃昏﹐她從琴鍵餘音裡醒來﹐才發現窗外的日頭已經黯淡﹐而父親卻如影子般獨坐沒有開燈的昏暗角落。
他問:「這是蕭邦的變奏曲吧﹖從拍格里里的紀念品改變出來的對不對﹖」
沒有想到父親還聽得見鋼琴彈奏﹐還記得這個他當年最喜愛的鋼琴曲。重聽和失憶對於音樂家是何等殘酷的命運﹖而有些記憶難道連失憶也無法磨滅﹖
父親又說﹐「小玫﹐你其實是該學音樂的。」
誰知道人到了這大把年紀還會心酸呢﹖然而酸楚還是無可抗拒地排山倒海而來。她想起以前的綽號蕭邦,蕭邦的變奏曲是不是就是她一生的寫照?
她輕描淡寫地回答﹐並不成心重聽的父親能聽見:「該學而沒學﹐該說而沒說﹐該發生而沒發生-----這就是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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