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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友社】
七年之癢

荊棘

事情發生後自然留下蛛絲馬跡,就像小偷們免不了在門墻上抹幾個手印子,只是秋音沒往這方面去想罷了。不想的話,這些痕跡也不過是生活中不相關的瑣事。
開始的時候,秋音有天發現老公手上的結婚戒指不見了。到底有多久了?秋音也不清楚。光富戴結婚戒指一直戴得勉强,曾說過幾次男人不興載戒指的話,秋音低頭看著自己手上戴得安穩的戒指,心想他不戴就算了,沒什麽大不了的,這事連提都沒提。大概也是這段時間吧!光富的工作比以前更加緊張繁忙,常弄到到半夜才筋疲力盡地回來,說是陪日本顧客在外應酬,滿口抱怨日本人就是這麽莫名其妙,都不要休息似的。光富這樣抱怨,秋音還能說什麽?他回家時總是帶著公事包,晚上在家的時候還要辦些公事。他常從書桌擡起頭來,瞪著窗子發呆,一定是為公事煩心。秋音自己的工作也忙,很能體諒光富的工作壓力,不想再和他嘮叨增加他的負擔。
甚至當光富身上沾有香水的氣味,還有幾次手帕上有口紅唇印,秋音都沒猜疑。光富聳肩作無可奈何狀,說是辦公室那位三八玉蘭,硬要投懷送抱喜歡跟男人瘋瘋癲癲,拒絕都拒不了,公司裏的男同事都怕她把她當笑話談。光富也看不起她,可是同一公司,躲也躲不了真是沒有辦法。秋音本不是無理取閙的那種人,除了嘰咕幾句以外,又能如何?
囘想起來這些都是綫索。衹是當時秋音一點也沒有想到。倒不是秋音笨,而是這些偶發的事件混在千頭萬緒的日常生活中,誰也難看得出蹊蹺。每天的日子裏有兩人緊張的工作,工作之外還要趕著買菜購物,忙著和朋友的交往。與光富也還是有很融洽的時刻,偶而兩人都有興趣,也會親熱一番。周末如果有空要不是去看光富的父母,就是去看自己鄉下的媽媽。
媽媽一人住在鶯歌小城,就她一個女兒,叫媽媽到臺北來跟他們住,就是不肯,說是喜歡小城安靜,住慣了也很方便。不來也好 ,媽媽死氣沉沉,除了喫齋念佛之外多年來沒看到她作任何事。一個月去看她一兩次還受得了,住在一起,秋音這生氣蓬勃的人怕要發瘋,再說光富也不見得會接受。
媽媽從來都信奉天下萬事一個「忍」,把這「忍」字跟佛經一起念。秋音從小就看著父親在外花天酒地,還會把女人帶囘家。媽媽從來不說什麽,後來家裏住的一個阿姨生起孩子來,一生就是五個,第五個是媽媽生不出的男孩。這些孩子小的時候媽媽是保姆和佣人;孩子大些的時候,媽媽就被趕出去了。秋音一氣之下搬到大學宿舍去住,媽媽卻連爭議都沒有馴服地搬到鶯歌老家。
光富忙的時候,秋音通常一人自己去鶯歌看媽媽。每當火車經過那座聳立的鶯歌石便想起這在日制時代原叫望夫石,傳說有位女人天天站在那兒等待丈夫歸來,最後化成這座石像。不記得這女子為什麼在這兒天天等待,因為丈夫去打仗?或是丈夫有了別的女子?她會聯想到媽媽,這麼多年後媽媽仍然懷念父親嗎?在她寂如死灰的生活中還在盼望丈夫的回歸?秋音簡直不能理解上一代的女人,怎會被教化成這麼懦弱,連最基本的一點自尊都無力爭取。男人走了就算了,女人為什麼不想辦法自己站立起來,在那裏死等幹嘛?
日子就這麼過着,直到有天秋音把濕衣服從洗衣機拿出來時一個小紙包從光富的襯衫口袋掉出來。紙包裡的塑膠似的東西已經洗爛了,秋音仔細研究也弄不清這是什麼玩意。這是安全套嗎?他們從來沒有用過這,光富留着這幹嗎?
秋音把這拿去問光富。
「這?這是什麼?」光富也愣住了。突然間他大笑起來:「對了,對了,小陳這小子前天硬抓住我談他新近的風流韻事,我問他不怕愛滋病嗎?他就掏出這玩意,猛吹其中的妙處,如何使女人欲仙欲死。說着塞了一個在我口袋,說是法國來的舶來貨讓大嫂過過癮。哈哈!我全忘了,可惜了。」
小陳確是個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老是來這套花招。秋音看着手上的爛塑膠心中也有些惋惜,同時臉也燒得通紅。雖然結婚七年,對於性的事她還是不好意思提及。「唉!小陳這傢伙喜歡亂來,你可別跟他學樣!」
七年的婚姻生活一直沒什麼波瀾,結婚後他們的共同目標是要自己的公寓;他們拼命工作,努力省錢,經過五年才以分期付款買下這小公寓,又經過兩年才把傢具弄齊全。現在公寓已經增值,他們的經濟也比以往寬裕,順理成章的下一步是該添個寶寶了。寶寶也是要化錢的事,他們仍然辛苦工作努力存錢。他們的生活就是這麼穩穩當當地依計劃進行,所以當秋音移動光富書桌上的公事包以便拂塵,一張彩色相片驟然掉下,就如晴天霹靂般向秋音打下來。
相片裡的女郎年輕時髦,滿頭如獅鬃的卷髮,依偎在光富的懷裡笑得好得意。光富 ---那真的是光富麼?--- 也是一臉笑。是的,沒錯,確是光富。
相片的反面有秀氣的筆跡:「給富。愛你的芸。」
原來光富在外面有了女人。
秋音癱倒沙發潰不成兵,無力對付。
「我真是蠢啊!笨啊!瞎了眼啊!」以往的蛛絲馬跡﹑形形色色﹑說過的話﹑聞到的氣味﹑發生過的事,一下子都連起來了。秋音氣憤填膺,很不得把光富一拳打死。與其說秋音恨光富在外有了女人,不如說秋音恨自己被光富欺騙,被光富當傻瓜愚弄。
該怎麼辦?媽媽是第一個進入腦海的人。媽媽經過太多這種事了,媽媽忍耐一輩子。「忍」字真是心上一把刀啊!秋音的心也被戳得滴血。不行,不行,媽媽,我作不到,也絕不願像你那樣終生沉默等待。
那要怎麼辦呢?該找什麼人商量呢?光富的父母?他們一定會偏光富。自己的朋友們?不行,跟朋友一啟口自己就成了她們的熱門話題。
近幾年來老是聽到朋友的婚變 ,每次女同事聊天或是女朋友相聚免不了要聽幾件婚姻出軌事件。大家都唏噓不已,感嘆這個時代變了,暗地慶幸自己倖免;好像在非洲草原的羚羊不時被突擊的獅子吃去幾隻,騷動一陣後羚羊照常回原地吃草,總覺得這種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上星期大伙還在談芳卿的事。芳卿是中學同學,畢業後找到個殷實的商人就結婚了,生了些孩子沒有出外作事。約三年前吧!芳卿的老公柏舟在外有了小三要求離婚。芳卿為了孩子怎麼都不肯。她氣病了,住了一陣醫院,這之後她還兩次自殺,也沒成功,她們同學都去看望她。芳卿的父母也捲到中間,化了很多錢請偵探收集那位小三的糗事,拿給柏舟看要他知道這女人是什麼爛貨。柏舟被弄破臉越閙越堅決,非要離婚不可。這個婚姻最後還是離了,大家都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芳卿帶了孩子跟父母住,不許柏舟看孩子,柏舟乾脆公然和小三同居。
「聽說柏舟和那女人也鬧得不好,那女人本是專釣已婚男人的壊女人。我看呀!芳卿耐心的等待,柏舟還不是會回來的!」有人這麼說。
「我看柏舟才不會回芳卿那邊。這年頭一哭二餓三上吊的那套早就不適用了。哪個男人不被又哭又鬧的糟糠妻煩死了。相較之下,那邊的新人笑得更可愛。」
「是啊!芳卿現在人好憔悴,整天什麼事也不作,就是哭哭啼啼地抓人投訴柏舟如何之不是。我看她神經都不正常了。柏舟對她又怕又嫌,你想他會回心轉嗎?!」
看來,一哭二餓三上吊的這套也行不通。也好,秋音深知自己也作不出來。那還有什麼方法呢?是不是該好好報復光富?盡全力傷害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唉唉!怎麼從來沒人教我們該如何應對這種事呢?
秋音決定暫時不把這事掀開,先等自己把戰略部署成熟再說。其實秋音自知是在逃避,因為真的是手足無措。
光富快回來了,秋音把相片放回去,到浴室洗自己哭得紅腫的臉。鏡子裡的人怎麼這麼陌生?林秋音這是你嗎?結婚以來,你怎麼胖了這麼多?怎麼變得這麼邋遢?是不是覺得一結婚就有了保障?從此開始童話裡「他們永遠過着幸福美滿的日子?」
秋音覺得天地都停頓了,驚訝地看到日子仍然照常過下去,每天還是有匆忙的工作和作不完的家事。秋音感到她的心已經碎了,永遠再不會快樂;然而發現自己並不是整天在想這件事,她還是工作得起勁,跟同事聊天也蠻開心,只有與光富面對面時,所有的痛苦都鬱積胸懷,幾乎無法壓抑自己的憤怒和怨恨。
這晚光富又是夜半才歸,又喃喃抱怨日本顧客。秋音不等他說完就吼起來:「你跟你的芸在一起,你要騙我多久?你既敢做就該當!」
光富還想賴過去,裝聾作啞地說秋音在無理取鬧。秋音從床上跳起來,找到相片就丟過去﹐光富一看臉就白了,知道事情已揭穿。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我是怕傷你的心。我們結婚七年,也有深厚的感情。只是我們各忙各的工作,越離越遠了。」光富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她很愛我,很了解我,從來沒有人這麼了解我。」
從來沒有人這麼了解我,這不是光富追求秋音時說的話嗎?都說女人善變,男人才是最善變最健忘的。
「那你要怎麼辦?」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心裡一直不安,我不想離婚,可是,我又放棄不了她。」
「對不起,我不能忍受你在外面有女人還回來和我作夫婦。」斬釘截鐵地出了口,才明白這句不僅是為自己也是為媽媽說的。又決定加一句邪惡的話射他一箭:「再說,你得了愛滋病還會傳染給我呢!」
眼前這個垂頭喪氣的人,這個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人,原來這麼陌生;這到底是什麼人呢?他覺得可以在外面隨便亂來,他覺得我好欺騙,他說謊,他背叛婚約。我憑什麼要跟這樣的人生活呢?我為什麼要和一個不尊重我的人過日子?
「光富,我們分居半年,你要跟雲跟雨同居都可以,你也不能干涉我的生活自由。好在我們沒有孩子,影響不到別人。半年後如果事情仍不能解決,就和和氣氣地離婚。在這以前不必告訴親友,免增麻煩。」
光富沒想到秋音會這麼鎮定地提出分居的要求,愣了一陣,才說:「好的,如果你要這樣的話。我還是會付一半房子的分期付款。我搬出去好了。」
他試探著爬上床擁抱秋音:「其實,我不想走,我捨不得你。外面下好大的雨,又這麼晚了,我明天再搬好不好?」
秋音先還是冷漠地拒絕;再一想光富叛離了自己有了什麼芸,現在跟自己親熱,不也叛離那位芸?多少也算報復了一記。反正是臨別紀念嘛!給他一個難忘的以後夠他懷念。秋音說:「你最好把小陳給你的法國保險套拿出來,我不要懷孕,也不要你的愛滋病。」
半年後秋音走進這家豪華的餐廳,看到周圍流動的光和影,覺得是個莫大的諷刺。他們結婚後一直過得節省,以便「將來」會好一點,哪敢涉足這個昂貴的餐廳?現在第一次走進來卻是為了要談離婚,要把「忍」取消。
穿著雪白制服的侍者把秋音帶進一個花團錦簇的咖啡廳,水晶燈在天花板上閃爍,輕柔的音樂在室內旋轉,秋音覺得自己也在雲霄飄動。卡位裡的光富突然投入眼底,和這周圍明亮美好的世界完全不協和。這人臉色憔悴,頭髮凌亂,神氣呆滯,顯然不是個浴於愛河中的人。他跟那位芸大概不再是世上彼此最了解的一對了。秋音心裡大快,舞動她輕盈的腰身,滑到光富的卡座,存心炫耀這半年運動出來的成果。
光富睜大眼睛,盯着秋音說不出話來。 光富沒說請,秋音就不客氣地自己坐下來:「怎麼樣?這半年可好?」
光富苦笑搖頭:「你倒是挺好的,看來單身生活蠻適合你嘛!這件是新裝吧!我沒見過啊!秋音,你比以前還漂亮,好像回到你婚前的你。秋音,我糊塗,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對你不起。你能原諒我嗎?我可以回來嗎?」光富伸出手來試作握秋音的手。
秋音把桌上的手收回:「我一個人過得蠻好的。你說我為什麼要你回來?」
「因為我跟她已經結束了。因為我得了一個大教訓。因為我以後絕對不會欺騙你﹑背叛你。因為我愛的始終是你,從來都是你。」
「有一個條件。」
「你說,什麼條件。]
「我們重新開始,你要從頭來追求我,再來撲捉我的心。」
「林秋音小姐,」光富滿眼柔情,懇切地說:「今晚有空嗎?我有榮幸請你去吃飯去跳舞嗎?」
本文轉載自中國時報人間版1990/09/12-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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