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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集】
樹欲靜而風不止 二

方菲菲

每個星期四晚上是家父和我兩人共進晚餐的時間,雖然我一再告訴他不要在意錢,這一點小錢你女兒還是可以負擔得了,儘管挑你想吃的點,不要問價錢。可是每次到餐廳前,他就一再叮嚀:我們兩個人不要點太多菜,最多點三個菜。吃完飯之後,他總會把帳單拿過去看價錢,或試探性的問我:剛才我們吃的東西,三十塊錢夠付帳單了嗎?上週四晚,習慣性的要收拾一下桌上,趕回家去,然後才意識到父親已經在周日離開人世了,我再也沒有機會帶他去吃飯、盡孝了。
我曾經向父親抱怨:爸,你最會騙你的女兒了。每次你都說車站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再走幾步路就到了,我們已經走了二十幾分鐘才到車站,我的腿都快走斷了。我們為什麽不叫個計程車呢!父親節儉自持,非不得己都是撘公車,不捨得以計程車代步。每次回台,下飛機後,乘國光號到臺北火車站後,才肯叫計程車搭回家。
對需要幫助的人他總是不吝惜答應惜錢給他們,逢年過節他總會邀請處裹的同事或是同鄉來家中分享我們的喜樂。
父親生性很好強,又不願意給子女添麻煩,從不向我們提出任何要求。此次住院前他並未抱怨身體有何不適之處。芸芸擔心他腳腫,送他去急診室,醫生診斷:我不擔心他的腳,我擔心的是他得了肺炎。我們才知道他的咳嗽,我們不以為意的感冒己經轉變成了肺炎。你問他:爸爸,你有那裹不舒服嗎?他的標準答案:我很好,一切正常。你們去忙你們的事,不用管我。
臨終前他都相信他要再活二十年,我也深信他會再有二十年,給我機會盡孝。爸,你最會騙你的女兒了。你說了要再活二十年的。
節哀順便,並非我要不知好歹,但在此有生之年,成長的過程中,父親像顆大樹、又像道牆,替我擋風遮雨,幾乎回憶往事無一處沒有父親的身影。
記得小時候,和父親兩人走過新店碧潭吊橋去電影院看完電影,他買了包穀(玉米) ,我們父女兩人邊走邊吃玉米,卻碰上些不識像的學生,看到父親後就向他敬舉手禮,高喊:教官好!父親只好把玉米由身後塞到我手中,和那些人談話,那些人又說個不停,熱熱的烤玉米都變涼了。
父親周未有時會興起煮上一鍋稀飯,印像中稀飯吃得最多的就是父親和我兩個人。其他人興趣缺缺。
父親年青時,性外向又好動。母親常笑說:你父親很時髦的一個人。在福建南平的時候,他沒事就喜歡穿件橫條毛線衣,在大街上閒逛。我們從電信局的視窗望出去,常會看到他的。他很喜歡跳舞,但他是個音盲,聽不到鼓聲,腳步踩不準節拍。舞又怎麽會跳的好呢!
當家中不再有勒務兵時,父親為了減少母親照顧子女的精神負簷,去上班時就會把我帶去,放在門口的衛兵室,我會自得其樂,等父親要回家時,我一定會在原處等他,絕不會跑開。小時對會拐小孩的拐子很有戒心,絕不會跟陌生人走的。
習毛筆字時,我臨魏碑。我不曾覺得自己的字體工整,但父親把我小時候寫的作業簿全保留起來,還很驕傲的拿給人看,說:你們看我女兒寫的字有多工整啊!就像刻字刻出來的一樣。
高中暑假時,有天父親很歡喜的看完來信,說:等一會我帶你去刻個私章。學校來信通知你帶私章去領取獎金。上次教育部辦高中抽考時事,你得了第二名,有一百塊獎金。那是我第一次賺到錢,也有了第一枚私章。
父親原本是省立師範學院畢業的,英文多靠自修苦讀。印象中他每天清早即起,收聽趙麗蓮博士的"空中英語教學"廣播,數十年如一日。他申請入籍時,一次就順利通過。
高中時有軍訓課,每週有一天要換上卡其布制服,打上黑領帶去上學。第一次要打領帶時我向父親求援,他就幫忙把它打好遞給我套上去。如此過了一年。
父親喜吃酒釀湯圓,尤其是芝麻湯圓。每次陪他回台必去蔡萬興吃酒釀湯圓、上海菜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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