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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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感恩節前，小兒子來電告知今年將不可與家人共享火雞大餐，心裡頓感不快，立刻祭出一付嚴父的口脗：「為什麼？」就想聽個令人滿意的理由才是。原來他報名参加今年達拉斯牛仔隊傳統的感恩節比賽，(註1)在中場休息表演的節目中客串台下的啦啦隊。他付了$25元参加遴選，賽前一個星期還得赴現場排練，主要的任務是台上歌舞表演時， 台下的啦啦隊就得聞歌起舞或者配合導演的安排做些搖旗吶喊的動作，按今年請來的大咖表演者是鄉村歌曲天王艾利克.丘吉(Eric Church)。這群年輕人的報酬是有機會在世界性的電視現場轉播節目中亮相，估計達上億的觀眾觀賽，同時免費欣賞一場精彩的美式足球賽事，特別是達拉斯牛仔隊目前戰績紅火，排名全美第一，知子莫若父下，我勉強點頭同意。
2016年11月中旬，李安的新電影中譯名“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Billy Lynn\'s Long Halftime Walk )在達拉斯上演，一般於歲末推出的強片，多半是企圖問鼎明年奧斯卡金像獎的影片。我意外地在“達拉斯時報”上讀到一篇關於此部電影誕生過程的特別報導，居然跟兒子参加的活動有些關聯，不禁菀爾：
「2004年，小布希獲選連任美國總統，讓許多有志之士不以為然，由他一手主導的“王子復仇記”將整個國家陷入伊拉克戰爭的泥沼中。一位忿怒不平的奧斯丁德州大學教授賓.方登（Ben Fountain）於是年的感恩節觀賞達拉斯牛仔隊與老鷹隊的現場比賽，中場秀表演佳賓除了當下炙手可熱的黑人搖滾女歌星比昂絲（Beyoncé)領銜外，搭檔演出的竟然是一群在伊拉克戰場立功獲得返鄉渡假二週的戰士。原來他們的全國性”勝利之旅”專替政府宣傳伊拉克戰爭對美國的重要性，並應邀前往達拉斯牛仔隊球場接受現場十萬觀眾的歡呼喝采及上台参與表演。這個融合戰爭與商業結合的演出讓方登教授很不以為然。返家後，他編造了戰士中之一員比利作為主角的故事，背景濃縮在感恩節的一天；小說的主題強調兄弟間之愛，戰爭的商業化，及主角從戰場回來後與家人間的內戰。最尖銳的諷刺是藉著比利的眼光回思戰士在前方伊拉克戰場上出生入死，後方一付歌舞昇平的生態及大部份民眾對戰士的看法。」
2012年，方登教授完成了他的小說“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不但名列紐約時報暢銷小說排行榜第一名，更替他贏得年終許多寫作獎項及當年的國家書卷獎決賽入圍者之一。（National Book Prize)
2014年，李安決定改編此本小說搬上銀幕，特於感恩節前夕與製作人連袂前來達拉斯與作者會面商談改編事宜，按作者事後表示他與李安交換意見後，對彼此的看法頗為接近而感到高興。翌日感恩節，李安與工作團隊前往達城牛仔隊球場取經，當中場休息表演秀結束後，方登教授送了一個電訊給李安邀請他們一夥人全往他家共度感恩節，如果他們已經看夠了球賽，李安接受了邀請。
2016年10月14日，李安的“中場戰事”参加第54屆紐約影展，同年11月11日於紐約首映，方登教授應邀前往参加，他個人並未参與實際劇本的改編，由詹.克理斯多佛.卡斯特里（Jean-Christophe Castelli）負責劇本改編。電影的拍攝特技頗具訛頭，除了3D外，4K的清晰度及每秒120FPS及28燭光的快速度拍攝，比一般電影的速度快了五倍，還得搭配戲院的特殊設備無以為成，全世界只有5家戲院擁此設備，紐約、洛杉磯、北京、上海與台北。這部以新技術拍攝的影片，一般影評的反映平淡，李安心底希望這項新攝影技術能在未來更上層樓。他的選角一向性喜採用無表演經驗的演員，大概青澀的表情更能合乎他心中角色的真實性，來自英國的一名青年演員喬.歐文（Joe Alwyn）最後獲得這個角色，誠如“色戒”中的湯唯，他們的演出得耗掉導演許多精力來教戲。
2016年的感恩節筆者飛北京渡假，此行心目中懷有一個小願望，希望能在當地的戲院觀賞此部電影，報載不久前李安曾來此主持中國的首映典禮。這家戲院座落於朝陽北區的博納優唐國際影城，是全世界五家有此設備之一，一張門票近乎五十美元，每個觀眾配給一付3D影片專用的眼鏡，電影開演前先行放映一段李安的感謝短片，電影結束後居然還響起了一片觀眾的掌聲，一付参加影展的氛圍。筆者跟一般感同身受的觀眾對影片特技的注意力遠勝於故事本身，放映過程中我頻頻拿下特殊眼鏡比較3D與2D的不同感受及其它特殊效果，發現身為外行人實在難以辨識這項特技，往往分心而忽視了劇情的發展。一般影評人認為此片過度逼真的鏡頭，酷似高清晰度的電視畫面，活像一齣錄影播映的舞臺劇，且讓演員們的表演顯得極不自然，很多人寧可選擇一般電影的矇矓感。“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是史上第一部120FPS的電影，極可能是李安拍攝此片的唯一、最大的功德及成就。120FPS所拍攝的逼真怪異鏡頭遭影評人罵得狗血淋頭，有時候你甚至會感到比利似乎就站在你面前亂嚇人的，黑漆漆的戲院裡及過度光亮的大銀幕之對比常讓人感到不適。
電影的編劇是本片較弱的一環，不幸的卻是最重要的一環，改編後的故事主軸緣起於某戰鬥小組2004年從伊拉克返鄉渡假，因為電視公司播出他們在伊戰中英勇捍衛一個戰死的中士記錄片段而被捧為英雄，只是人們對戰爭早已失去了興趣。應邀参與中場秀表演的比利於矇矓中回思家人敦促他早日退役返鄉而自己早與現實的社會脫了節。編劇人的手筆顯得礙手礙腳，許多添加的小枝小節猶如畫蛇添足；這一群接受表揚的戰士在球賽過程中竟然與球迷暴發肢體衝突，甚至還跟牛仔隊的球場工作人員互毆，安排比利與啦啦隊的一名女子發生一段速食戀情，在球賽結束後居然衍生成一段海誓山盟的情節著實難取信於大眾。李安的選擇劇本常有他主觀的見解，雖然欽定某本小說作為改編的範本，也不過摘取其中一小段精華而已，然後加油添醋一些自己的故事。在過去的“斷背山”、“色戒”及“少年派”等片中均脫離原著的精神甚遠。李安的新片在劇本改編上的貧瘠無疑令人感到失望且成為電影的致命傷，原本非以動作為主的影片輔以3D及其它的特殊效果，顯不出其應有的藝術價值。
李安拍攝此片的主懸念無疑是企圖帶領觀眾進入一位患有憂鬱症的戰士之世界裡，在24FPS的版本裡可能較易感受導演內心深處欲表達的效果，在120FPS上，令你感受到是陷入比利的世界觀裡。戰爭的殘酷場面及戰士們利用球賽未開始前的片刻在球場上丟、接球嘻戲的場面，120FPS拍攝效果不差，但是過多觀眾席上演員呆坐及頻頻對話的場景實在撐不起這部以特技為主功效的影片。導演大量採用近距離鏡頭，企圖利用這點小技巧來暗示影片中角色的情感深度，卻因過度使用，產生喧賓奪主的反效果，銀幕上盡是演員臉上的痘痘，出於導演規定全部演員必須素顏出鏡。最為人所詬病的史蒂夫馬丁飾演的牛仔隊東主，整張臉蒼白得可怕，搞不清楚本尊的確如此還是化妝師的缺失。這部電影看得出導演企圖將小說改編成電影的用心及掙扎性，藉著比利在牛仔隊足球場的一天，重述美國人對伊拉克戰爭的初衷及最後覺醒後產生的一種無奈感。
美國目前採徵兵制度， 衍生一種好男不當兵的現象，大部份兵源來自鄉下的青年或少數民族，他們普遍教育水平不高，難找到好的工作，迫於個人或來自家庭經濟的需求，加上軍人待遇不差的情況下選擇從軍，軍隊是唯一讓他們感到被接受的地方，也幾乎成了他們唯一的去處。劇中的主角比利就是為了替姊姊籌措醫藥費用而當兵。方登的小說勇於探討國家派遣眾多年輕子弟兵上戰場，當戰況的困難度超越想像時，人們失去了興趣，整本書及主人翁對戰爭的看法陷入一種深度的矛盾中，甚至大部份的戰士不知為何而戰，小說甚至批判軍隊在利用這群青年，這一群由最貧窮族的第二代子弟被訓練成戰士，送上戰場，最後成為血淋淋的屍體送回家。
每回在機場、公共場所、球類賽事常會看到一些剛從戰場返鄉渡假的戰士，身著各式迷彩戰服，他、她們雖享受特別的優惠與待遇，退伍後擁有許多福利，但是長期處於生死瞬間的壓抑與恐懼，或身心受傷的苦痛，往往患上“創傷後心理壓力緊張綜合症”（P.T.S.D)；一位長期經營公寓出租的友人告知筆者，退伍軍人租客老與一般房客格格不入，夜半噩夢連連，驚叫而起，狂敲隔牆，藥癮染身難以自拔，最近達拉斯就發生一起退役軍人持槍爼擊五位警員至死的慘劇。社會大眾人士對軍人的關懷主要出自一種慈悲的心態，平素對軍人施些小恩德讓自己覺得純潔些，時而慶幸自己是被上帝眷顧的一群，一旦戰士們離開了眼線後，立刻就忘了他們。
片中比利的姊姊，由“暮光之城”的克莉絲奵.史都華(Kristen Stewart)飾演，她一直希望立功獲得銀質獎章的弟弟儘早退役不要平白送命，特別提到美國出兵伊拉克表面上是維護中東地區的和平，骨子裡卻是覵覦中東的石油開發權。座落於達拉斯的小布希總統圖書館裡陳列他任內的豐功偉績中，對出兵攻打伊拉克的說明多採用“侵略”(Invasion)的字眼。這點說明美國人的坦承與可愛，凡事秉公絕不袒護掩失，儘管對象是退任的前美國總統也直言不諱。
猶記得去年搭乘遊輪歐遊時，同桌共餐的一對比利時律師夫婦語重心長的提及小布希總統推翻伊拉克強人沙旦胡笙是造成今日的ISIS猖狂的主因，如果胡笙今日仍然掌權，絕不可能出現如此失控的情景，惜大部美國人並不暸然這項因果的環生，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士對小布希的控訴讓人汗顏。作者藉著技術兵比利在牛仔隊比賽中場参與台上的商業化表演，內心激起的反感及無助，道出了他心中的肺腑之言：「我不是人們眼中的英雄，只是個微小的戰士而已」。
一位資深影評人如此看本片：「不管你看那種電影版本，當它是部實驗性電影，企圖改編自一段小故事；一個有內心危機的人企圖進入一種大、陌生及史詩性的世界，這個實驗卻因無法達成而失敗。特技是人們觀賞此片的主因，不幸地整部電影僅能算是半部。」冷靜地想，此言不差，一段僅能激起一陣小漣漪的故事值得李安如此大陣仗地拍攝嗎？
前些日子“魯豫有約”節目訪問李安，他謙稱自己並非天才，只不過很努力而已，並推崇真正的中國天才導演當屬王家衛，許多人感同身受。過往由影評人及觀眾票選的一百部最佳國片排行榜上，王家衛的“花樣年華”屢次奪得花魁，一位優秀的導演理應暸解自己最善長的領域才是。君不見“花樣年華”片中張曼玉的“旗袍秀”遠比這部電影的“中場秀”好看多倍，何需3D、4K、120FPS及28W呢？
元嵊寫於達拉斯.首發作品。
(註1)：達拉斯牛仔隊早年的優秀表現被譽為美國隊（American Team)，且被遴選為每年感恩節賽事的主場球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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