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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友社】
松雪嶺——訪隱者不遇

曉丹

“松雪嶺”是一個鄉村墓園的名字,它坐落在美國康涅狄格州首府哈特福德市的南郊,按照英文的原名Cedar Hill,應該翻譯成“雪松嶺”才對,然而,中文字的奇妙常常就在於此,同樣兩個字換一種組合,就可能多了某種意味,“雪松”只是一種松樹的名稱,表明那個墓園到處都長著這種松樹,而“松雪”卻有了想像中視覺美的意境,這片墓園在松與雪的映襯下,又會是怎樣一番美景呢?
2016年元月,在馬丁・路德・金紀念日之前的週末,我來到了松雪嶺。這真是一個環境幽雅,風景迷人的鄉村墓園,270英畝的一大片園地,規劃成30多個不同的區域,雪松成片環繞,池塘星星點綴,古典雕塑、墓碑比比皆是。西方人的傳統,多以家族墓地的形式落葬,每片家族墓地的中間,都有一座刻有家族姓氏的紀念碑,家族成員則圍繞著這座中心紀念碑安葬。墓園裡有許多縱橫交錯的紀念碑,有些甚至出於歷史上有名的雕塑家、建築師之手,徜徉其間,何嘗不是滿滿的藝術享受!再想像一下,墓園裡一年四季的光景:春天五顏六色的鮮花,夏天濃蔭密佈的林園,秋天像打翻了上帝手中的調色板,冬天雪花、冰淩、寂寥的古木參天……
也許你會問:這是埋葬死人的墓地,還是供活人遊玩的公園?根據美國早期鄉村墓園運動的理念,任何一個墓園不僅要滿足已故者的需要,更要設計成適合生者的需求,墓園,不再是陰冷、死亡的代名詞,而是周圍社區的人們可以來此憑弔、懷念、散步、騎車、觀鳥、賞花、讀書、冥想的地方,它被看作是“一個超然離世者的開闊聖殿,讓所有來訪者感受到上帝在大自然中的崇高主導地位。”
我到這裡來,原本是為了尋訪一位已故師長的墓地,但因為墓地是新的,還沒來得及立起紀念碑,當然就很難找到確切的位置,找了一下午,卻無意中看到另外幾個熟悉的名字。那時夜幕已經降臨,墓碑上的字跡也難以看清,而那幾個名字在心裡撩起的波瀾卻無法平息,於是第二天一早,刻著這幾個名字的墓碑前,再次出現了一個好奇的尋蹤者,一個為已逝的歲月流年唏噓緬懷的癡人。
第一個名字是J.P.摩根(1837-1931)。
他應該是美國歷史上最重要的銀行家,參與了很多大型企業的合併與創建,其中包括通用電氣、美國鋼鐵、以及AT&T等。他的影響力遍佈美國的巨額融資,以及美國國會。1895年,美國總統告訴摩根,聯邦財政部黃金儲備已近赤字,摩根牽頭制定了一個計畫,讓華爾街為美國財政部提供了價值6千5百萬美元的黃金,他引導的銀行合併,又平息了1907年的美國金融大恐慌。摩根最大的貢獻在於,他極力遊說美國政府設立中央銀行,實際上,美聯儲是在摩根去世一年後建立的。華爾街日報曾這樣評價他: “上帝在西元前4004年創造了這個世界,約翰 .皮爾龐特 . 摩根在1901年重新組織了這個世界。”
值得一提的是,摩根于1912年曾訂購當時最大的遊輪“鐵達尼號”頭等套房,後因故沒有上船,讓他逃過一場死神之約,生命多延續了一年。他是第二年在羅馬過世的,當他的遺體被運回紐約時,華爾街下半旗,股票市場關閉2小時,而他最終被埋葬在這片雪松掩映的松雪嶺公墓,因為這裡是他的出生地——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德。
站在他的墓碑前,思想這位金融家的生前軼事,蓋世的名聲之下,仍然有著普通人的性情。據說摩根身材高大,肩膀寬闊,雙眼炯炯有神,他走過人身邊的時候,會產生某種物理效應,仿佛“大風吹過房子”。這樣魁梧帥氣的傢伙,卻長著一個醜陋的酒糟鼻子,名聲顯赫的大銀行家,自然有許多人要為他做宣傳,他卻討厭照相,他的所有相片都是經過修飾的,甚至因為醜陋的鼻子,他的自信也時常遭到破壞,為了讓人們把目光從他的鼻子上移開,他努力訓練自己的人格魅力。遺憾的是,侭管他竭盡努力想要讓人忘記他的醜鼻子,但在他過逝一百多年後的今天,人們仍然把它當作軼事傳頌。其實他生前可能沒有想到,這樣的故事只會給他平添許多色彩,也讓人對他產生更多常人的親近。
再看摩根家族的紀念碑,在整個松雪嶺墓園裡也算得上富麗堂皇,但摩根卻像每一個普通人一樣,沒有邁過死亡的門檻,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因為上帝給了每個人一顆平等的靈魂,他死的時候,靈魂仍然需要上帝的拯救。
第二個名字是凱薩琳 . 赫本(1907-2003)。
她是美國好萊塢電影史上最偉大的女演員,近60年的演藝生涯,使她獲得“美國影壇第一夫人”的美譽,她也是美國“奧斯卡金像獎”自1929年創立以來,唯一一位能四度摘下“奧斯卡影后”的女星。不過需要提醒一句的是,這位飾演《金色池塘》女主角的凱薩琳 . 赫本,與飾演《羅馬假日》女主角的奧黛麗 . 赫本並不是同一個人,他們都是相近時代的偉大女演員,而且同樣都姓一個不太常見的姓氏,兩人又都相互認識,且是私交很好的朋友,因此對許多人來說容易把她們混淆。
凱薩琳 . 赫本一生共被提名過12次奧斯卡獎,12次全都入圍最佳女主角,雖然提名的記錄已經在2009年被梅莉 . 史翠普超越,但她榮膺連續四屆影后的輝煌紀錄,至今無人能比。她也是一個極有個性的人,她認為將演員在不同影片中的不同角色拿來評比,是一件荒謬且沒有意義的事,所以她從不去領獎,都找別人代替。她唯一一次出席奧斯卡頒獎典禮是在1974年,那次也是為了去給別人頒獎,令人驚異的是,那一次,她又創下了第一位影后穿著長褲出席奧斯卡頒獎典禮的記錄!
凱薩琳享年97歲,她葬在了她的家族墓地松雪嶺。凱薩琳家族的紀念碑是一塊自然天成的石頭,除了上面刻著的家族姓氏,其它沒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跡,這塊樸實無華的石頭,掩映在兩棵低矮的雪松之下,不是看著導圖尋找,很容易輕易錯過。我在想,一位生前令舉世驚豔的影星,死後也就只剩這一塊長滿苔蘚的石碑,雖然還有後人懷想與紀念,我去的時候,她的墓碑上有人綁上了一個松枝做成的花環,那是一個四季常青的松環,表達後人綿綿不斷的追念,可那與她又有何牽絆?好在有已逝的家族親人同葬一地,或許會有地下的溫暖,但願她的靈魂已經與造物主同在,已經進入美妙無比的天堂。
第三個名字是Yung Wing(1828年-1912年)。這卻是一個中國人,他叫容閎。
一般人對容閎的瞭解,多來自他的自傳《西學東漸記》,這是容閎寫的一本英文書,原標題是《My Life In China And America(我在中國和美國的生活)》,內容祥述了這位元“中國第一留學生”的求學經歷。容閎七歲隨父前往澳門,之後又去香港,一直在“馬禮遜紀念學校”就讀,從小就受到西方思想薰陶,19歲時被他的老師,一位叫伯朗的美國牧師帶到美國留學,成為大清帝國的第一位留學生。容閎在麻省的“孟松預備學校”就讀之後,考入著名的耶魯大學,又成為耶魯大學的第一位中國留學生。後來容閎入了美國籍,學成之後返回中國,很快投入了洋務運動。容閎活了83歲,一生中經歷過無數從大清帝國到民國的變數,自身也多次投入到與民族自強相關的運動當中:他主張將西方科學引進中國;因參與康有為和梁啟超的維新計畫而遭清廷通緝;80歲的時候,還在幫助孫中山籌款起義。
我個人一直認為,作為中國的“留學生之父”,他做的最有遠見的一件事,是勸說曾國藩和李鴻章,以公費選送幼童赴美留學,得到支持之後,成立“駐洋肆業局”,於1872年,選派120名幼童分批前往美國留學。這一計畫實施不久,就遭到來自清廷的各方阻撓,因為這些幼童開始接受西方思想,染上“西洋風氣”,甚至皈依基督教,減去長辮子。這令保守的清廷官僚十分不滿,上奏要求留學生撤回,最終朝廷准奏,把幼童召回。雖然這次留學活動未能圓滿成功,但這一批留學生返國後,對於中國之現代化均有貢獻,他們中間有著名的外交官唐紹儀、劉玉麟,有中國的鐵路之父詹天佑,還有香港行政局首任華人官守議員周壽臣等。
寫到這裡,我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寫過的一個故事:一隻生活在井底的青蛙,曾經因為一個偶然的機緣,跳出井底,看見了外面的世界,當他重新回到井底的時候,藍天白雲、樹木花草,外面世界的精彩成為他每天的話題。那些聽他講述的青蛙,也開始嚮往外面的世界,開始想像山的顏色,海的溫度,以及小鳥飛翔的姿態。他們依然活在井底,每天望出去的依然還是頭頂上那一小片天,但他們的瞭望開始有了意義,他們的日子開始有了夢想,他們也開始用一隻青蛙可能有的行動努力著,期盼哪一天可以跳出井底。
哦,容閎老先生一生所做的努力,不就是想帶動所有的青蛙跳出井底嗎!但井是那麼深,天是那麼遠,他的夢想看起來是那麼遙遙不可實現,然而,容閎先生的努力並沒有白費,他的後人不再是從前的青蛙,他們的基因也在一代一代改變,他們不再是一群麻木不仁的青蛙,他們至少知道了,井底之外還有更美麗的家,他們中仍有許多青蛙,義無反顧地甚至付上性命的代價!
我不知道容閎老先生如果活到今天,會不會對世事發出悲情的感慨,他之後的每一代人都在為追尋自由的天空,不斷付出無以替代的努力,可那個井的圍牆為什麼總是那麼牢不可破呢?為什麼他的後人永遠只能活在那一小片天底下呢?
想到此,我不禁悲從中來,為容閎老先生不能完成的遺願,為無數隻青蛙仍在努力的悲壯,如果生命註定只是悲情的歌唱,那也只好繼續這樣唱下去,在寒冷的冬天,在了無群星的黑夜,這歌聲至少可以成為彼此詩意的慰籍。
我在容閎老先生的墓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為我自己,也為和我一樣的青蛙,你在遙遠處明白我的心意,深深瞭解我們就是彼此的慰藉!當我抬起頭來,看見冬日的陰鬱裡,忽然有一縷恩典之光照進心頭,在那蒼茫遼闊,無可觸及的時空裡,那比萬有都大的造物主,終會來眷顧這群在贏弱中歌唱的孩子,眷顧這些渴望生之美好的青蛙,他要救他們脫離井底,安居在永恆自由的輝光中!
松雪嶺,我雖未能找到已故師長的墓地,但卻為他能葬在這塊清風明月的寶地而欣慰,過不了多久,他的墓碑豎起來之後,人們看見他的名字,會想起他生活過的年代,想起作為一隻青蛙,他已盡了他應有的努力。在掙脫了人世間的勞苦愁煩之後,他奔向了他所信仰的天父的懷抱,在那裡他得到的一切獎賞和責備,都將是無比公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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